第220章 第 220 章(1 / 2)

林玉嬋搖著扇子,數著桌上那積壓如山的訂單,嘴角都快翹上天。

不僅是她。茶貨經理老趙,以及他手下的人,一個個進入了史無前例的拚命狀態——他們的工薪和業績掛鉤,這在當時的外貿商鋪裡還不多見。大家仿佛看到一塊塊銀元在朝自己招手,集體自發996,忙得連飯都站著吃。

老趙再也不趁工作時間給孩子批功課了。直接請了個先生去家裡教,自己專心掙錢,每天算盤打得劈啪響。

技術總監毛順娘分身乏術,拐帶了幾位嬸嫂閨蜜,培訓之後一同上工,毛掌櫃居然都舍不得管——這都是銀子啊!

“露娜,“奧爾黛西小姐坐在她對麵,優雅地往嘴裡送烤土豆,笑著安慰她,“你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你的高貴靈魂。此行不論成功與否,都是上帝的旨意。我要感謝你,選擇陪在我身邊。”

誰能想到,簡簡單單“興瑞”兩個字,在老牌洋行心中,分量那麼大!

林玉嬋問:“你要去哪?”

“新疆。”維克多作勢將一片餐巾裹在頭頂,神秘兮兮笑道,“要不要我給你帶特產?玉器配你很合適……”

雖然她不會上綱上線的給自己找不痛快,但偶爾觸及這個念想,還是會心有隱痛,覺得這些情誼根基不牢,如同沙上建塔,如同脆弱的花瓣上紮著一根刺。

如果日後,遇上像維克多今日的情況,她們會不會也理所當然地,向她露出強者的獠牙?

維克多還圍著她打轉,用儘各中姿勢道歉。餐廳裡的中國侍者瞧著稀奇,竊竊私語。

林玉嬋忽然意識到,隻因現在是短暫的“同治中興”,洋務運動欣欣向榮,這才能讓她跟外國人安安全全的打交道。如果日後洋務運動破產,極端排外思潮重新占據主流,那麼她彆無選擇,必須和這些洋人朋友割席,才能自保。

更有可能的結果,是她作為“漢奸”,直接被糊裡糊塗清算掉……

心累。以後的事以後再想。

頭等艙的洋人飲酒跳舞,三等艙的華人與蠅共舞。“水妖號”飛速在海麵上疾馳,把這一船上的暗潮洶湧,帶到了帝國最北端的條約港。

“津門故裡”。

林玉嬋換好男裝下船,望著碼頭牌匾上的大字,深吸口氣,勇敢踏入新地圖。

她已經跟赫德道彆,誠心謝過了允許搭船之情。赫德已去巡視津海關,租界海關大樓頂升起格子旗。

維克多已被京裡派來的專使接走了。維克多在船上對她做小伏低百般討好,此時才算恢複了“洋大人”的體麵,被人畢恭畢敬地請上官家馬車,然後橫衝直撞地離開。

奧爾黛西小姐下船後就派女仆去找當地教會。沒一個鐘頭,就有個大胡子教士帶著幾個中國信眾前來迎接,請進英租界利順德大飯店休整。

對林玉嬋也十分客氣:“是奧爾黛西小姐的同伴吧?來,讓仆人幫你拿行李。”

林玉嬋笑著婉拒:“我不用休息,想在城裡逛逛。”

大胡子教士笑道:“好!遇事就報望海樓天主堂。沒人敢刁難你!”

路上的人、馬、驢、駱駝,熙熙攘攘地擠

在大清朝生活,不管是為官還是做商,禮數都不可缺。自容閎時代起,博雅的賬麵上就專門留有公款,支出這些迎來送往的書信費用。

維克多連忙又堆笑:“不過呢,誰叫我陷進了美麗的中國姑娘的溫柔陷阱。隻要她賞臉和我跳個舞,或者送我一個吻,我保證,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一定誠實守信,不偏不倚,不讓她失望……”

說著攬住她的腰。

林玉嬋倒是不介意跟他跳一曲,但維克多說話的語氣讓她不舒服。甜言蜜語中閃著獠牙。

“這是勒索,列文先生。”她退後,嚴肅道,“你在利用優勢國的地位勒索我。”

維克多一怔,趕緊能屈能伸地追過去:“我開個玩笑嘛,不要那麼小題大做……我們是朋友,對不對?那些虛無縹緲的政治軍事,是皇帝們之間的事,不該影響我們的交情……”

林玉嬋冷冷道:“抱歉,今天不想跟你做朋友了。”

國家不爭氣,動輒被人騎臉吊打。她除了表個“嚴正抗議”的態度,也無能為力。

她更加鬱悶地想,跟她做朋友的那麼多洋人,奧爾黛西小姐,康普頓小姐……她們的祖國,何嘗不是跟中國有血海深仇呢?

此時京戲劇中剛剛成型。這戲裡糅合了各中老百姓喜聞樂見的俗梗:讀書人蕭三郎,進京趕考途中不幸亡故,留下漂亮寡婦譚聰兒,艱難度日,甚是可憐。城裡有個徐衙內,仗勢欺人,強送財禮婚書,將譚聰兒納為側室。譚聰兒無計可施,隻能懷揣利刃,計劃和徐衙內同歸於儘。

“見狂徒我不由怒滿胸懷,臨行時將鋼刀身邊攜帶,用笑臉把我怒容掩蓋,定不教那狗賊子玷汙清白……”

“啊,是容先生引薦的你。”

容閎在美國安頓下來之後,往大清寄回的信件,不止林玉嬋收到的那一封。

他還同時發了兩封信,分彆寄給他的伯樂曾國藩,以及京城總理衙門,通報在美訂購機器一事的進展、預計送達的時間、以及請求朝廷做好準備,提供合適的廠房安置這些機械雲雲。

“……麵子是賽天要緊的,嘛事能講,嘛事不能當麵講,嘛時候該說嘛,嘛時候不該說嘛;都得事先想過。姐姐您聰明賽秀才,但見了官,不能太麻利,當然也不能反應太慢,不能太格色,但也不能彆人說嘛就是嘛……”

這些禮節性的賀帖,她也不指望讓官夫人看到。多半是府裡統一收拆,她也從沒接到過回信。

今日收到有一品夫人鈐印的信,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林玉嬋心中咚咚跳,目光逡巡在最右邊抬頭,鼓起勇氣往下讀——

她鬆口氣。

在上海廣州老城廂,街道狹窄,容不下一輛馬車;然而在這裡,一條條道路寬得像廣場,可以在中間組織網球賽。

放眼望去,除了幾座斑白的佛塔,找不到高層的建築。整個城市仿佛二維鋪開,一眼望不到邊界。

街上轎子眾多,有時是女眷的丁香小轎,偶爾走過高官的轎子,慢悠悠地前呼後擁。開路的兵丁手執黑皮鞭,在地上抽出響亮的聲音,提醒行人避讓。

林玉嬋想,這就是首都的排麵吧……

美中不足的是,這些街道都是泥土覆蓋,沒有鋪磚鋪石。有些路段年代久遠,路麵被人走出一個個小坑小溝。

馮一侃拎著一包行李,遠遠看著林玉嬋跟潘大爺談笑風生,覺得他這半輩子碼頭白闖了。

洋場裡出來的姑娘,都這麼開放的嗎?直接跟陌生大老爺們搭訕?

而且還成功了?

他趕緊追上去。

潘大爺也是一肚子苦水,好容易有人伸隻耳朵聽,也顧不得矜持了,心裡倒是也閃過念頭,這陌生姑娘莫不是碰瓷兒的騙子。但轉念一想,他都快揭不開鍋了,有啥可騙的?

沒幾句話的工夫,讓林玉嬋請到路邊小館裡,要了份爆肚。

“再添份芝麻醬。”潘大爺唉聲歎氣地提筷子,“其實就是我妹夫一句話的事兒,他偏整景,裝清高,就是故意給我添堵!”

潘大爺才不給文祥留麵子,滔滔不絕開始訴苦。

他是文祥夫人的嫡親哥哥,年輕時在關外販皮貨,攢下點銀兩。如今老了,想過穩當日子。自家妹子在京裡享福,他也就帶著家小搬來北京,尋思找個生意做做。

中國人講究民以食為天,他第一個念頭就是開飯館。於是在正陽門外盤下個燒鴨店。因著是鬨市,生意還不錯,夠他每天玩鳥下棋的。

誰知上個月,對麵新開另一家飯館,好家夥,賠本賺吆喝,又是打折又是發廣告,還請了個書法家寫了牌匾。百姓愛新鮮,潘大爺的飯館一下子人走茶涼,每天虧得他心肝顫。

首先,小潘夫人對兩年前那個棄嬰念念不忘,近來又沉迷西洋照相術,托她姐姐向林玉嬋索要一**翡倫的近照。

這個不難。林玉嬋尋思,等下次去孤兒院時,托洋教士給照一張便是。

其次,文祥夫人在信裡表示,聽說林玉嬋對外夷之事十分熟稔,於是來信問了不少洋務方麵的事,讓她儘快回信解答。

林玉嬋吃了一驚:“讓我?”

第一反應是,朝廷裡沒人了?輪到文祥夫人來招攬洋務人才了?

隨後更是奇怪:“她怎麼知道我在做外貿?”

老趙終於算完賬,湊過來,細讀這封京城官夫人來信,嘖嘖稱奇。

而且因著船運價格戰,船票史無前例的便宜。從上海到天津,頭等艙船票隻要十塊銀元。

天津衛九河下梢,本是水陸碼頭,五方雜處的居民。這津門碼頭上,來來往往的行商腳伕們都是燕趙大漢,臉上透著野氣。林玉嬋一個小小廣東妹,在南方都嫌矮,此時簡直成了個小兔子。有人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到她跟前,才發現有個“絆腳石”,連忙告聲罪,繞過去。

木樁子上釘著官府告示,稱近來華北地區撚匪橫行,令百姓不得與匪軍接觸,否則法辦雲雲。

隻能低頭謝了,好在手邊帶了一包洋貨,價值遠遠超過一匹布。趕緊拿出來。

文祥夫人立刻推辭:“老爺府上一向清廉,你拿回去。”

林玉嬋耐心笑道:“這是給您的,不是給老爺的。都是小玩意兒,雖然好玩好用,但您就算拿去賣也換不得幾個錢。誰要是揪著這些東西做文章,編排文大人,那也太丟份啦,傳出去隻有挨笑話的份。”

文祥夫人想想也是。拒絕彆人的禮物畢竟失禮。客氣了半天,收了,好奇問問這些都是什麼。

好容易說到正題,講了兩句她在上海的生意,又提到林翡倫——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