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第 220 章(2 / 2)

“啊,那個小閨女。有相片嗎?我拿給我妹妹看。”

林玉嬋深吸口氣,“回夫人,相片沒照成,因為……”

剛要一口氣說出孤兒院的變故,文祥夫人卻忽然打個嗬欠。

“隨口提一句的事兒,沒關係,沒有就沒有。我該去準備午飯了,今兒老爺回府裡吃。失陪了。”

林玉嬋一口氣噎在胸口,眼看文祥夫人起身離開,隻能結結巴巴說:“告、告辭……”

太平軍滅了,還有撚軍。終清一代,農民起義從沒斷過檔。

如今博雅公司通過安慶茶棧,在內地包了茶山,從產茶區直接收毛茶——萎凋、揉撚、發酵的步驟都在當地進行,而後續的十幾道外銷精製工序,以前需要專門的技術人員手工完成,如今大部分都可以交給機器,產量驚人。

當然,這些加工工序的具體細節以及各中參數,報紙架上取一份上周的報紙,都是嚴格保密的。但林玉嬋不介意讓群眾看一看蒸汽機工作的過程。

西洋人在上海造廠,萬裡迢迢運來先進機器,通常喜歡藏著掖著,唯恐中國人偷學,或者趁機偷點零部件之類。這樣雖然安全,但也導致群眾愈發不理解廠房裡的奧妙,進而生出各中可怕的臆測,有時還會釀成衝突。

同光年間,沙俄蠶食外西北,清政府先後割掉幾十萬平方公裡土地。

她冷淡地說:“列文先生,你夠忙的。”

維克多一怔,忙道:“我、你誤會了,我是中國政府的雇員,此行是去給他們做外事顧問……畢竟伊犁地區也有租界,我對外貿互市什麼的比較熟……”

“但願吧。”她抿起一個沒感情的微笑,“希望你可以在其位忠其事。記得到底是誰在發你薪水。”

當代人也許不知,但林玉嬋心裡門清,大清跟外國簽談判時,由於缺乏外語外交人才,不得不臨時雇請洋商洋教士幫忙。後者頻使小動作,翻譯時故意留漏洞,讓那些王爺大官稀裡糊塗,多簽了不少賣國條款。

維克多忽然挑眉一笑,就著背景樂聲,壓低嗓門。

“可是林小姐,你大概不知道。在很多人眼裡,我幫助中國才是吃裡扒外的舉動。如果我……嗯,隻是假如,我悄悄的做一些沒人能看出來的手腳,我可以得到來自我的祖國的、更豐厚的回報。”

林玉嬋周身一凜。

果然……

林玉嬋隔著轎子笑道:“成了,您再說我都要緊張了。”

文祥府上倒是挺簡樸。如今京官多租房,北京地價便宜,林玉嬋目測,這座雍和宮附近的小院子,每個月不超過五塊錢。

從側門進四合院,繞過影壁走進後花園。老仆架子不大。客客氣氣讓她坐長廊下候著。

一等就是兩個鐘頭。雍和宮裡的鐘聲都聽了好幾遍。

老仆慢悠悠抽煙:“大老遠從上海來的客,本來是掐著點兒讓您來的。今兒實在是夫人有事,自家親戚,不好往外趕。”

林玉嬋連忙表示理解:“好說好說。”

再過半個鐘頭,連林玉嬋都聽見院子裡有人吵嘴:“……妹子你行行好,幫哥這一次!你說你嫁了個官,幾十年了咱們老家人沒落好,這次你哥的身家都押在那館子上了,你忍心看我睡大街?——彆說什麼兩袖清風,你這話唬得了彆人唬不了我,當今做官的有哪個手底下乾淨?……”

林玉嬋心道:“娘家親戚來打秋風了。”

當官太太也不容易。

忽然,老仆出現,催促林玉嬋:“去吧去吧。”

接著高聲通報:“夫人,蘇林氏來啦!”

“姐姐,這一天八角錢雖然貴了點兒,可你也不能這麼用我啊!”

馮一侃跟著轎子,從東堂子胡同跑到前門外鮮魚口,累得滿頭大汗。

林玉嬋在轎子裡也有點過意不去。她也沒想到北京城這麼大……

外麵一片灰蒙蒙,她幾次探出頭想看風景,都被一股股沙子吹了回來。

這就是下逐客令了。院子裡那個娘家親戚再也沒法賴著不走,垂頭喪氣地退了出來。

林玉嬋餘光一看,是個五十歲左右的大爺,跟文祥夫人一樣一臉福相,一身綢衫花馬甲挺體麵,手上戴串兒,就是嘟嚕個麵孔,好像人人欠他三百塊錢。

她也看出來,文祥夫人被她哥哥弄得心情糟糕,強提著精神跟她說了幾句話,根本沒興趣深聊。

老仆帶她出門,還笑道:“太太真是好福氣,那緞子是宮裡賞下來的,夫人一直沒舍得給人,您這麵子可不小哇。”

林玉嬋抱著一匹布:“……”

她千裡迢迢進京,不是為了拿匹宮裡緞子回去吹牛的!

如果換成在海關,或是上海任何一個新式衙門,她肯定扭頭就回,死皮賴臉也要爭取到一個說話的機會。

但馮一侃的危言聳聽在她耳邊響:彆覺得自己攀上官太太就尾巴翹上天。在京城裡,惹怒了帶“官”字的任何人,就算本人當時不怪罪,也會拔出蘿卜帶出泥,牽連一串人,從此她在四九城就上黑名單,誰也不待見。

林玉嬋猶豫半天,終究沒敢鋌而走險,邁出那一步。

她心事重重地出府,馮一侃迎上來。

“沒成事兒?”他一眼看出來,輕鬆地安慰,“不要緊,凡事哪能一蹴而就,以後再等機會就是……”

“可是孤兒院已經被查封一周了!”

隻能低頭謝了,好在手邊帶了一包洋貨,價值遠遠超過一匹布。趕緊拿出來。

文祥夫人立刻推辭:“老爺府上一向清廉,你拿回去。。”

林玉嬋掩飾不住焦躁。

一抬頭,忽然看見方才那手串大爺,還戀戀不舍的沒走,站在灰色牆根底下,嘮嘮叨叨的抱怨。

“這做妹子的成了一品夫人,飛黃騰達吃香喝辣,我們娘家人兒可是嫌土,都看不上嘍……你說說這日子過得,還不如就在我關外隨隨便便的挖個參。這北京城裡是規矩多,可這哪條規矩規定了自家人不能幫襯自家人?……”

胡同裡行人側目。

老仆追出來,好說歹說,悄悄遞了一封銀子,意思是您彆在這兒宣揚家醜了。

大爺一甩手:“打發叫花子呢!我又不是來討錢的!我偏說!”

嘴上硬,還是拿了銀子,邁著八字步,嘟嘟囔囔往胡同口溜達。

林玉嬋心念一動,跑過去,福一福。

“潘……老爺。”

文祥夫人娘家姓潘。這大爺約莫也是漢軍旗人,死要麵子那中。叫聲老爺沒錯。

潘大爺斜眼看她。

方才在府上也見過這小女孩。雖然不知是誰,但既然她也是文祥夫人的客,身份低不了。

於是也不敢怠慢,欠身回禮:“您什麼事?”

林玉嬋笑問:“方才您說,您經營個館子?”

林玉嬋心情複雜地謝了,一邊突發奇想:洋人教會四海一家,教士所到之處連綿成網,隻要是“自己人”,就出人出力,傾情相待,必要時還能組織起來和朝廷抗衡——其實跟天地會性質差不多。

難怪蘇敏官不肯輕易授權。

林玉嬋核著待收賬目,一邊想,雖然蘇老板沒求回報,但她也不能白占這個便宜。興瑞品牌的茶葉銷售額,還得給他分個一兩成,意思意思。——這都是銀子啊!

林玉嬋嫣然一笑,從包裡掏出八塊銀元,“好,先雇十天。你收攤吧。”

一天後,林玉嬋跨進北京城門,頭一個感受就是:大。

可誰知,在自家妹妹這裡就被擋住了。文祥夫人和丈夫一條心,決意清正廉潔,不能以權謀私。

可是在潘大爺看來,這明擺著是針對他:彆人做官,各路親戚都跟著雞犬升天:曾國藩提攜他兄弟當官打仗,李鴻章家裡開的當鋪數不清。憑什麼他不能享受這便利?

於是三天兩頭來找妹妹訴苦,但文祥夫人隻是輕描淡寫,建議他勤勉工作,誠信經營,實在不行就回老家……全都是廢話。

“她就是看不上我這個磕磣親戚!”潘大爺嘴裡噴著香菜末,悲憤地總結道,“枉我小時候帶她看燈遛狗聽戲逛廟會,現在她姓瓜爾佳了,胳膊肘往外拐,把我這做哥哥的當叫花子打發!”

故意說得十分洪亮,爆肚店裡的幾個小二都聽到了,竊竊私語。。

林玉嬋沉默片刻,問:“能帶我去您的館子看看嗎?”

轎子停在一片鬨哄哄的市場。潘大爺對這個半途冒出來的外鄉姑娘不太信任,咬著煙卷,隨便一指:“喏,就是那兒。你說你能給我咋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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