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第 224 章(2 / 2)

19世紀的gingerbread,不是後世做“薑餅屋”的那種硬餅乾,而是更接近蛋糕的鬆軟質地。林玉嬋熟練地準備麵團,一樣樣加料,最後將黑糖蜜攪拌進去,放進西式烤爐。

但馮一侃的危言聳聽在她耳邊響:彆覺得自己攀上官太太就尾巴翹上天。在京城裡,惹怒了帶“官”字的任何人,就算本人當時不怪罪,也會拔出蘿卜帶出泥,牽連一串人,從此她在四九城就上黑名單,誰也不待見。

不管是後世的嚴肅曆史還是地攤文學,都經常提到慈禧愛潔。果然,地攤誠不我欺。林玉嬋這話一出,慈禧嘴角的笑意扯開,點點頭。

旁邊安總管也很賣力地捧哏:“太後您已經是天人之姿了,再拿歐羅巴的香露一擦,哎唷,改日咱們宮裡下人就得集體找大夫瞧眼睛:彆是看錯了吧?人間怎麼會有仙女兒呢?”

“既然有這麼好的東西,”慈禧忽然笑問,“那個容閎怎的專寄給你,沒給宮裡也送一份呢?”

林玉嬋:“……”

宮裡套路深,太後嘴裡處處是坑!

容閎要是有這覺悟,也不至於三十多歲了才混個五品軍功。

極端壓力之下,林玉嬋腦子轉飛快,立刻做出驚訝之色:“他沒有嗎?應該也送了呀……我知道了,一定是路上丟了。其實他從外洋寄的東西信件,能有一半平安到就不錯。”

越洋郵政不靠譜,容閎從巴黎寄出的快信就被丟了件。這鍋給洋人船員背,賴不到大清子民身上。

她這麼一解釋,理所當然。

慈禧也就是逗逗她。以前偶爾接見的民間小角色,稍微誆兩句就嚇得跪地磕頭,很是滑稽。這個小婦人又不一樣,答話滴水不漏,慈禧不由得起了考驗的心思。

她有很多關於洋務運動、關於中國命運的見解,想跟這位同為女人的帝國最高統治者分享。儘管她知道這不能挽救大清必亡的命運,但哪怕隻是能讓慈禧日後少乾一件傻事,多赦一個有識之士,也是值得的。

退一萬步,哪怕跟她聊聊自己的生意,抱個皇家大腿……

不止一人對她嚴厲叮囑過,太後沒問的事,絕對不許瞎提話頭。

她不敢作死。於是她現在隻能烤蛋糕。

圓明園裡的“點心房”,名字低調,其實是個高端大氣、中西結合的巨大廚房,幾大列櫥櫃,陳列著各種用得著用不著的珍饈調味品。

唯獨沒有黑糖蜜。

林玉嬋猶豫半天,終究沒敢鋌而走險,邁出那一步。

她心事重重地出府,馮一侃迎上來。

“沒成事兒?”他一眼看出來,輕鬆地安慰,“不要緊,凡事哪能一蹴而就,以後再等機會就是……”

“可是孤兒院已經被查封一周了!”

隻能低頭謝了,好在手邊帶了一包洋貨,價值遠遠超過一匹布。趕緊拿出來。

文祥夫人立刻推辭:“老爺府上一向清廉,你拿回去。。”

林玉嬋掩飾不住焦躁。

一抬頭,忽然看見方才那手串大爺,還戀戀不舍的沒走,站在灰色牆根底下,嘮嘮叨叨的抱怨。

“這做妹子的成了一品夫人,飛黃騰達吃香喝辣,我們娘家人兒可是嫌土,都看不上嘍……你說說這日子過得,還不如就在我關外隨隨便便的挖個參。這北京城裡是規矩多,可這哪條規矩規定了自家人不能幫襯自家人?……”

胡同裡行人側目。

老仆追出來,好說歹說,悄悄遞了一封銀子,意思是您彆在這兒宣揚家醜了。

大爺一甩手:“打發叫花子呢!我又不是來討錢的!我偏說!”

嘴上硬,還是拿了銀子,邁著八字步,嘟嘟囔囔往胡同口溜達。

林玉嬋心念一動,跑過去,福一福。

“潘……老爺。”

於是三天兩頭來找妹妹訴苦,但文祥夫人隻是輕描淡寫,建議他勤勉工作,誠信經營,實在不行就回老家……全都是廢話。

“她就是看不上我這個磕磣親戚!”潘大爺嘴裡噴著香菜末,悲憤地總結道,“枉我小時候帶她看燈遛狗聽戲逛廟會,現在她姓瓜爾佳了,胳膊肘往外拐,把我這做哥哥的當叫花子打發!”

故意說得十分洪亮,爆肚店裡的幾個小二都聽到了,竊竊私語。。

林玉嬋沉默片刻,問:“能帶我去您的館子看看嗎?

太後這第一道題就不好答。她身邊,安總管眼裡露出揶揄的笑容。

明知她來北京本隻想拜會文祥夫人,在上海采購的洋貨,一股腦都送去了文祥府上,現在手頭哪還有存貨?

好在林玉嬋還有最後一手準備。微笑應了,從袖裡拿出個精致玻璃瓶。

法國原產薰衣草精油,沒開封過,本來是給容閎留的。因著某些冥冥中的預感,讓她帶來北京壓箱底,心想若無變故,就原封不動的帶回去。

但如今事急從權,就緊急征用一下吧。容閎肯定不在意。從來沒見過他護膚。

這東西眼下全大清獨一份。絕對拿得出手。

“祛斑美白,祛皺嫩膚,舒緩壓力,改善睡眠……、按摩、敷麵……是那位出洋購置機器的容閎先生從法蘭西特意郵回來的……”

有的沒的功效都扯扯。看慣了現代廣告的的各種誇張宣傳,這些術語手到擒來。順便吹一波容閎。

慈禧心情大悅。她最重視護膚養顏。宮裡的各種古方都用遍了,那些玫瑰水蜂蜜膏的味道也快聞吐了。她將那神秘的西洋花露的瓶子把玩半天,小心打開一條縫,嗅一嗅,驚喜萬分,閉眼陶醉一刻。

再睜眼時,看著林玉嬋,眼中帶著不加掩飾的欣賞之意。

隨口問:“洋人的東西,可靠麼?”

林玉嬋餘光瞥到屏風後麵的“頑固派”和“洋務派”,自然知道該抱哪邊大腿。

宮廷廚房的配置不是蓋的,低溫慢火恰到好處。蛋糕尚在爐中,已經噴香滿屋。

掐著時間,用厚布纏手,把蛋糕取出,已烤成漂亮的古銅色,蒸騰著牛油的芳香甜美,混合著一點辛香的薑味,聞起來很有節日氛圍。

太監宮女全都大大鬆口氣。麻利的宮女跪在地上,一點點把碎瓷收拾乾淨。

花衣安總管是第二個明白過來的,咚咚磕兩個頭,果斷背鍋:“是,是小的倏忽,沒跟蘇娘子說清楚。小的罪該萬死,請太後責罰。”

說著朝林玉嬋連使眼色。

她會意,火速去廚房切了另一塊蛋糕,配了一整根肉桂,請人端到慈禧麵前。

回來的時候,心跳依舊劇烈,可算領教到什麼叫“伴君如伴虎”。

這一次,慈禧吃得津津有味,還說:“切幾片,給各位大人們分一分,讓他們嘗嘗西洋點心。”

林玉嬋被他的聲音震得耳朵發炸,忍不住心頭一揪。

敢這麼跟慈禧說話……

不過,眼下的慈禧政治資曆尚淺,稍微有點分量的前朝老臣都能壓她一頭。

裕盛的意思,您隻是女流之輩,現在讓您過問政治,隻是權宜之計。國家的方向盤還掌握在我們這些老臣手裡,您彆太把自己當根蔥。

慈禧眼中隻是閃過不悅,並沒有反駁。

她轉而跟林玉嬋聊閒話:“那個容閎,把店鋪轉讓給你,不介意你是女流?”

片刻後,“頑固派”和“洋務派”人手一個小瓷盤,相親相愛地吃起了薑餅蛋糕。

裕盛拿著個西洋叉子,吹胡子瞪眼,看那架勢,恨不得用叉子自儘。

五分鐘之內,林玉嬋從“死罪”漂移到“九品孺人“,小心臟有點受不了,好像被丟進發瘋的過山車。

她忽然又意識到,女人的誥封雖然沒什麼大功用,但就像男人的功名一樣,有它護體,進衙門不用跪,犯法了官府不能直接抓,得先上奏朝廷,褫奪誥封,然後才能當做平民對待。因此隻要是有功名封號在身的,等閒人也不願輕易惹他。

單憑這一點,就是給博雅公司上了個杠杠硬的保險,抗風險能力飆升幾個數量級!

太後親口說出,絕對不會反悔。林玉嬋恨不得自己玩的是個模擬遊戲,此時立刻按下存盤,然後關機下線,好好樂一晚上。

不過慈禧還在興頭上,咽下一口蛋糕,忽然又抬頭,問:“你說你在上海開的那個商號,叫什麼來著?”

林玉嬋心頭一震,小聲但清晰地回:“博雅商貿有限公司。”

內侍的一個眼色讓她明白:答不答應由不得你。細節出去再談。你就偷樂吧。

“還有那個容閎,”慈禧說,“我見過相片,確是一表人才……”

後頭裕盛終於聽不下去,含著一口咽不下去的蛋糕,站起來叫道:“太後!奴才早就進諫過,容閎出身微末,不習詩書,不堪大用。機器廠之事為益甚微,不值得您老人家費時思慮。畢竟現在隻是兩宮聽政,您要考慮到皇上親政之後的……”

裕盛的臉頰多肉,兩腮的肉像布口袋似的沉沉下垂。每當他講話,喉嚨裡的氣都要在那鼓鼓的兩腮間轉上幾圈,蓄足了力。聲音出口的時候,就顯得洪亮有力,天然自帶威嚴。

說畢,從容抬頭,餘光看到慈禧臉上的會心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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