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第 226 章(2 / 2)

她把那幾天的行程拋出腦海。

然後,靠馮一侃幫忙,為文祥夫人解決家事,進而拜訪到文祥——這一步也很正常,全是她自己主觀能動,隨機應變采取的行動。沒有旁人乾涉。

贈送文祥的洋貨被太後看到,太後對贈禮之人感興趣,提出接見——從這一步起,事態脫離她的掌控。

一開始慈禧的態度很正常,逗她捧她,籍此表示自己對洋務事業的開放心態。

她回憶當時在圓明園,自己一次次超常發揮,還因著同為女性,讓慈禧借題發揮,談到了女子掌家的敏感話題……

如果她有什麼錯,那就是表現太好了。

讓慈禧跟她一唱一和,又是賜又是賞,有點刹不住車,以至於裕盛忍無可忍,從屏風後麵走出來當麵反駁太後。

其實現在想來,裕盛之前的憋屈都是裝的。裕盛有心放任她賣弄。因為他早就派人去搜查了她的宿處,準備好了釜底抽薪的栽贓。

那張語焉不詳的洋商回信,大概是裕盛早就準備好的,就等個機會塞到誰的口袋裡,給文祥一記偷襲。

然後,慈禧也立刻意識到,頑固派和洋務派之間天平被傾斜得太過。她隻好順水推舟,“撥亂反正”,反過來把文祥冤枉敲打一番,又“寬宏大量”地輕罰,順便賣裕盛一個麵子,讓兩派大臣都欠著她,都對她服服帖帖。

三十歲的慈禧,執掌政權漸入佳境,正學著玩弄權術、駕馭人心。她的開明心態不是裝的,整頓國家的誌向也不是假的,但她從頭到尾最在意的,是奴才們的忠心。

而林玉嬋這個道具工具人,可以封賞也可以打殺,慈禧從頭到尾就不在意她的死活。

從慈禧決定召見她的那一刻起他,她的命運就不再握在自己手裡。

或者說,大清朝的所有子民,從生到死,他們的命運從來都不在自己手中。他們的一生就像處在一個分崩離析的宇宙,隕石隨時可能砸落,砸在誰頭上都不冤。

而她,隻不過是幾億“被安排”的屁民中,十分不起眼的一顆狗尾巴草。

有可能逆轉命運嗎?

林玉嬋對官場的運作方式一竅不通。如今也不會有人給她現補課。她的銀錢行李估計早就被充公了,眼下一文錢也使不出來。

但是……等等!

林玉嬋複盤到一半,突然發現華點。

裕盛怎麼知道她住哪!

她去拜訪文祥,被裕盛的眼目看到,這不奇怪;可外城是漢人聚居區,她跟著奧爾黛西小姐下榻宣武門南堂的事,隻有當地的教士嬤嬤知曉。她們不可能滿京到處宣傳。裕盛也不太可能派人跟到那裡去。

她逛街的時候也沒看到有人跟蹤。否則馮一侃會通知……

會是馮一侃嗎?

這個跟兩廣天地會“點頭之交”的塑料兄弟,在天津初遇時,他主動提出給她擔行李拿工錢。

不太像是蓄謀已久……

他說,受過洪門前輩一個恩,這才一直在天津港守著,等著還人情。

順便要了她高額傭金,補貼他的破茶館。

他不能預知林玉嬋的拜訪,不可能守株待兔……

忽然,院門打開,婆子們熱情地起身迎進一個客。

林玉嬋看到一個她萬萬沒想到的人。

她驚訝:“怎麼是你?”

公子哥兒寶良一身光可鑒人的綢縐線夾春紗長衫,急匆匆跑進來,看著林玉嬋一身單薄衣裳,一副霜打茄子的蔫麵孔,心疼得眉毛抽動,眼淚都快下來了。

“林姑娘,你受苦了……你冷不冷?你快進屋。”

轉頭喝令:“還不快去準備個炭盆!”

還是官二代說話管用。一分鐘後,一個火盆就送到她房裡。空氣總算沒那麼冰涼刺骨。

林玉嬋有點莫名其妙。但畢竟是第一個來“探監”的,還是稍微有點感動。

“裡麵坐。”

寶良捏著鼻子在房裡轉一圈,把每個角落都嫌棄個遍,丟一錠銀子給那幾個看守的官媒人。

“這哪是能住人的地方!我家裡狗都嫌臟!給她換間房!要有火炕的!不許讓她再乾活!你,過來掃地!你,來把門窗擦了!彆囉嗦,把林姑娘伺候舒坦了沒人治你們罪!還有你,快出去置辦新被褥、新衣褲、洗麵盆……嗯,還有脂粉香薰,女孩子怎麼少得了這些東西……還有,林姑娘,這點零錢你先拿著,想吃什麼派人出去買,我跟她們吩咐過了……”

林玉嬋聽得耳朵不夠使,趕緊道:“不用……”

寶良還是把碎銀子放她床上,臉上又堆了苦笑。

“林姑娘,你早告訴我太後要見你啊……我……我本來是想使錢通關節救你的,可是刑部不放人……唉!我也沒想到他們居然對你這麼差勁,居然丟到這種地方,還不是欺負你無權無勢,沒有靠山,讓你受苦了……對了,他們給你吃什麼?有肉嗎?屋子裡有老鼠嗎?要不要讓他們放一隻貓……”

林玉嬋聽著他殷勤地嘮叨,不置可否。

寶良拉住她手,哀求:“林姑娘,你就給我個好臉色成嗎?我是瞞著家裡來的,待不了多久……”

林玉嬋驀然甩開他手,冷冷道:“等等,寶少爺,你方才說,你也沒想到他們對我這麼差勁——是什麼意思?”

寶良:“就、就那個意思啊。這裡條件太苦了,其實你根本沒犯什麼重罪,花錢贖出來就是……”

“你那天又不在圓明園,你怎麼知道我所犯何罪?”

寶良臉色一紅。

林玉嬋驀然提高聲音:“是不是你把我的住址給出去了?是不是你把我的身份告訴了裕盛!你那個遮遮掩掩的一品大員的爹是不是他!”

她到此刻才記起來,馮一侃那個多嘴哏王,遇見寶良的時候,不敢惹京城官二代,客氣客氣著,隨口把“宣武門南堂”的地址告訴寶良了!

怪不得裕盛搜她住處,栽贓栽得輕車熟路,一點冤枉路沒走!

寶良被她說破,五官錯了一陣子的位,呆了片刻,乾脆不瞞了,低頭朝她肥肥一揖,小聲說:“是,我阿瑪是一直跟文祥不對付……林姑娘你彆怪我,他是我阿瑪,我不能忤逆。我從上海帶了幾張洋行信紙純屬偶然,他問我要我隻能給——就算我不給他,他也給文祥找出彆的罪名的!他跟我說關你兩天,嚇唬一下,就能放人!隻是那日太後太生氣了!其實他們當官的互相鬥,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不該為難你呀!我沒想到他真的把你和文祥一塊拖下水,這不是我本意,不能怪我!林姑娘,對不住,我會勸我阿瑪趕緊把你放了……你擔待一下,我真不是故意的……”

啪!

林玉嬋豁出去,一巴掌掄圓。寶良那白淨嬌貴的臉上五個細指印。

這幾日的驚惶憋屈,像個充滿了氣的氣球。被寶良這一句話紮破了。

“擔待你老母!虧我還把你當正人君子,禮數上不曾虧,你轉頭把我賣了!我不過沒答應你去看戲,你轉頭要我死!你好叻啊!我祝你冚家富貴哦!”

寶良從小到大哪受過這委屈,登時眼圈就紅了。林姑娘說話一半聽不懂,但也氣得臉發白,捂著臉,辯解:“我怎麼會害你,我若有害你之心天打雷劈!我、我隻是想……嗐,都是你太清高,在上海你把我往外趕,在京裡你還是不理我!我、我不止一次想,你做買賣太順,不知人間的苦。你要是沒那麼能耐就好了!要是你被人欺負,惹了麻煩,受苦蒙難,我再幫你一把,你才能珍惜,才能知道我的好……”

他說著說著,自己都委屈,抽抽鼻子。

“林姑娘!你哪知道我多難!你隻關心你自己!我因著喜歡新派女子,被我阿瑪揍了多少次你不知道;我今兒費了多大勁才溜出來見你你不問;同輩的堂表少爺都笑話我喜歡南蠻子,我也從沒對你說。我寶良從小兒到大沒人逆過我,又何時對平民女子上心過,到了你這兒就心甘情願的貼你冷臉,我自個兒都覺著丟人!人都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你哪怕稍微心疼著點兒我,我也不至於豬油蒙心,非要對你來這麼一遭!如今我為你做到這份上,你以為我好受嗎!你看,你看,這裡還有我被揍出來的印兒……”

“仆街啦你!”

咚!

林玉嬋扇人不解氣,左手一拳頭當胸懟過去。

寶良愣著,被她一拳打得踉蹌,也不知道躲。林玉嬋緊接著右拳迎上,狠狠揍了他下巴。

好歹是看熟了□□大哥的做派,寸勁兒上來,讓他咬了自己舌頭。

“痛啊!林姑娘!”他含含糊糊哀叫,“我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也賠禮道歉了,冤有頭債有主,你怎麼還打我!”

“真是多得你唔少啊!那我是不是該磕頭謝謝你!”

幾個官媒人抱著新買的被褥回來,開門一看,公子哥兒居然在挨揍,集體愣了好一陣,這才七手八腳,把這發瘋的小娘子拉胳膊架膀子的拉住。

“毛病啊你!不許傷人!”

林玉嬋發瘋似的衝出那幾雙七手八腳,憤怒地朝寶良揮拳頭。

陷害做局的最後一環終於明了,這幾日的委屈絕望難受淒苦,全化作爆發的力量,揍在那光可鑒人的腦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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