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第 242 章(2 / 2)

準公公在縣衙當差;當初因為容閎入獄的事,林玉嬋沒少給他送好處。現在容閎節節高升,他覺得攀上了金大腿,對容閎言聽計從,當即連連作揖:“有勞,有勞!不急,不急!”

心裡美滋滋地想,若是兒媳婦入了縣誌,記名的時候還不是帶著他老李家的姓氏,間接等於他家也名垂青史了!

所謂用魔法打敗魔法。朝廷給女人封的那些不值一文的名號,什麼烈婦、孝女、孺人恭人淑人,在恪守禮教的人們眼裡,還是有些分量的。

林玉嬋因著那“九品孺人”的虛名,回到上海以後身價倍增,談事順利許多,而且居然開始有人叫她“林夫人”而不是“蘇太太”,樂得她輾轉反側;今日她立刻發散思維,尋思能不能用“節孝”的名頭,打敗毛順娘師兄們的盤算。

牌坊是生意,每年申請之人擠破頭,甚至有家族逼迫寡婦殉節,以此求名牟利的。在林玉嬋看來,“烈婦”萬萬不能當,但是“孝女”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

先畫個餅,至於這牌坊能不能批下來,這就不是林玉嬋能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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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鐘頭後,林玉嬋召集毛掌櫃家人、親家、還有三個徒弟,說明了這個計劃。

除了仨徒弟,其餘人都哀愁略減,覺得若毛順娘能因此賺個孝女牌坊,實在是因禍得福,對她爹也是個安慰。

“至於你們三位,”林玉嬋微笑著對三位師兄說,“既然家事解決了,咱們在商言商。徒弟繼承師父衣缽天經地義,但如今我是股東,我也要考慮茶號的前途,擇能人頂替毛掌櫃的事業。在毛掌櫃臥病期間,我希望你們能半天伺候師父,半天回來製茶;毛姑娘也一樣,跟師兄輪班,半天乾活,半天儘孝。等一個月以後,我會派人統一評判,誰製出更多的合格優質茶葉,誰就留下。若是都不符合要求,那就全都走人,我另覓賢能。茶號是毛掌櫃的心血,總不能砸了招牌。”

毛順娘原本對師兄多有敬仰,但自從被林玉嬋一句話誆出來,他們原來暗中攛掇讓她儘早出嫁,這份敬仰之情也消耗了七七八八。

林玉嬋這話一出,她立刻表態:“可以!”

三個徒弟的臉則拉長了三分,爭先恐後說:“不合適吧……”

“……當然,你們有三個人,茶葉的數量也得折算三分之一,再跟毛姑娘的比。”林玉嬋我行我素,繼續說,“而且你們伺候師父那半日,是三人合力照顧,比毛姑娘還是輕鬆許多,這便宜我許你們占,誰讓你們是師兄……”

“可是……”

“可是什麼?”林玉嬋板著臉,不給對方討價還價的機會,“師父待你們如親子,如今他人快不行了,每天伺候半日都勻不出來?我相信你們也不是那等忘恩負義的人。左鄰右舍都看著呢,若是伺候不周,會戳你們脊梁骨的!”

三人抬頭一看,門口果然圍了一圈左鄰右舍,個個伸長好奇的脖子,一邊聽,一邊唏噓,一邊互相問:“這個發號施令的女子是誰?是他家主母嗎?”

林玉嬋換了溫和的語氣,請示毛太太:“這樣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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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無常。一個月的“賽期”尚未過半,毛掌櫃就與世長辭。

讓林玉嬋欣慰的是,老爺子最後幾日過得還算安穩:家裡一點沒亂,人一個不少,女兒天天伺候在側。因為林玉嬋派人監督著,三個徒弟也像伺候親爹一樣用心服侍,讓他甚為欣慰,覺得自己沒收錯徒兒。

十幾天後,兒子毛大郎也聞訊從外地趕了回來,見到了最後一麵。老爺子這才安心撒手。

博雅公司給出優厚的慰問金。茶號關張十天,出了殯,辦完後事,死者長眠,生者還要繼續辛苦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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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茶作坊裡,蘇敏官從兩罐樣品中各品一杯,將其中一杯直接潑在地上。

“這也配叫興瑞?”他冷笑,“太糊弄人了吧。不合格。”

對麵三個徒弟戴著孝,臉色跟頭上的孝帽一樣白。

今日進行茶葉“質檢”,師兄師妹誰走誰留,成敗在此一舉。

林玉嬋用半個月的薪水為代價,請來編外茶葉專家蘇敏官,分彆鑒定師兄和師妹所製茶葉的質量。

蘇敏官平日在徐彙茶號露麵不多,仨徒弟原本對他不屑一顧,以為是哪裡找來的野路子。趁蘇敏官出去解手的工夫,“八戒”還把他堵在廁所裡,警告他不許幫著林老板作弊。

蘇敏官被人平白看扁,一言不發,當場告辭,順手反鎖了門。過了十分鐘,還是林玉嬋看不下去,派人去開了鎖,救出臭氣熏天的八戒。

不過師兄們也沒有太氣餒。他們自詡得名家真傳,這陣子一邊伺候師父,一邊請教同行,使出平生技藝,一鍋鍋茶葉炒得鞠躬儘瘁,他們自信肯定比師妹用機器做出來的強。

不過,看到林玉嬋指揮人手,有模有樣地從一堆成品裡各自抽樣稱重,看樣子像是來真的,幾個師兄還是頗為不忿,暗自議論:

“簡直瞧不起我們!”

“可惜師父臨終前不能講話,否則肯定直接把衣缽傳給我們了!”

“她不會真覺得毛姑娘能做出好茶吧?”

他們不怕真刀真槍的比試,就怕林玉嬋作弊。

於是也各自托關係,請來幾位朋友一同品評。

本以為這下穩了,誰知林玉嬋臨時宣布規則,要進行“盲品”。將選好的樣品派人重新包裝編號,袋子內側寫上製茶之人的名字,然後打亂品嘗,並且請雙方監督。

這中盲品遊戲,林玉嬋已經做過一次,此時駕輕就熟。

和上次不同,這次的“盲品”並非要分出優劣,而是請各位評委將每袋樣品打分——優秀、良好、合格、不合格,分彆計四分、三分、兩分、零分。最後統計雙方選手的得分。得分高的,說明茶葉優秀率高,即為贏家。

師兄們傻眼。但這規則十分公平,也挑不出錯處。就算有人想偏袒也無從下手。

毛順娘一身重孝,看著幾位專家們喝了這杯喝那杯,緊張得自己連去了好幾次廁所。

她比半個月前憔悴了許多。林玉嬋早就跟她說好,不會偏袒任何一方,讓她憑實力戰勝師兄,才肯留她工作。

林玉嬋走過去,拍拍她肩膀,低聲說:“彆著急,我覺得你比他們強。”

可是毛順娘沒這個信心。這陣子,她晚上和家人用心服侍父親,不敢怠慢;然後師兄接班,她每天在工坊裡加班,倦極了就睡在機器旁邊。悲慟加上疲憊,花兒一般的妙齡小姑娘,愣是累出重重的黑眼圈,濃密的頭發也稀了不少,衣衫上沾了煤炭臟汙,也來不及換,整個人灰頭土臉,更襯得一身孝衣白得刺眼。

蘇敏官已經鑒定完所有樣品,順手將自己的結論丟入小筐。

林玉嬋向他投去詢問的目光。

他報以一笑,並未說話。

其他幾位同行也先後完成了品評,撂下杯子,笑著向幾位徒弟告罪:“真是強人所難。都是好茶,吹毛求疵何其難也。我們已經儘力啦——多謝款待,告辭。祝貴號生意興隆哈。”

最後,在所有人的監督下,林玉嬋親自計分開獎。

“師兄得分,五十六。”

師兄們喜形於色。這說明他們至少半數的茶葉得到了“優秀”。

毛順娘窩在一邊,不敢抬眼看。

林玉嬋慢條斯理地繼續算。

“師妹得分……六十二。”

她咧出大大的笑容,朝毛順娘揮揮手裡的筆。

毛順娘臉上驟然湧出血色。

師兄們則麵麵相覷。不可能!

“林夫人,老板……您再算算!”

“如果稱量沒錯,你們這幾日所製茶葉,尚不及毛姑娘產量的三倍,充其量兩倍半。因此你們這個分數還得再縮水。”林玉嬋微笑,“你們都看到了,所有過程公平合理,抽樣編號都是你們監督著來的,大部分評委還都是你們的相識,沒有半點作弊的可能。所以……毛姑娘技高一籌,沒人有異議吧?”

毛順娘目瞪口呆,猶自不太相信。

她的幾個師兄同樣不敢相信,使個眼色,先後湊上來,想把那寫著評分的紙條抓出來。

“不許動手。”林玉嬋厲聲道,“方才的核算過程你們也監督過了。現在按照合約,你們不足以勝任徐彙茶號的新班底。看在故去毛掌故的情分上,我給各位多結一個月薪水,祝各位前程似錦。”

“可是、可是……這……”

幾個徒弟傻眼,有機靈的搬出師父來。

“我們跟師父情同父子……”

林玉嬋站起來,走進賬房,開始寫解約書。

情同父子沒錯,但那是有條件的。在毛掌櫃一念之差,讓他女兒玩鬨似的開始接觸茶葉之前,幾個徒弟自詡毛掌櫃的傳人,學習工作都十分認真,每年在鋪子裡幫工都帶著當家作主的心態:這鋪子遲早傳到我們手裡。

可是,不知從何時起,那個本該在家裡乖乖做女工的小師妹,居然也開始過手茶葉,而且師父雖然表麵上不說,但時常對她投去讚許眼神,慢慢的,指點她的時間,竟然比培養徒弟的時間還多些。

徒弟們生出危機感,生怕自己多年學徒苦日子,最後弄個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在最近一年,和師妹迅速產生隔閡,做什麼都避著她,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挽回一些資曆和能耐上的優勢。

現在可好,一場“盲品”,把他們打回原形。這林老板絲毫不念舊情,片刻之後,三份解聘書已經寫好。當然言辭十分客氣,說是公司有意開源節流,不得不裁撤一些夥計,抱歉之至。念在諸位對茶號辛苦服務數年的份上,都有解約金……

當初“茶葉競賽”是他們親口答應的,都在保證書上簽了名,就算打官司,他們也沒理。

三個徒弟苦著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灰溜溜收拾東西走人。

茶號裡立時靜下來。

林玉嬋捧起擬好的另一份聘書,笑著塞到毛順娘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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