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第 272 章(1 / 2)

第二天,林玉嬋隆重邀請諾頓一世在旅館隔壁的餐廳吃早餐。

皇帝陛下很久沒吃過如此豐盛的英式早餐,左手熏肉腸,右手煎培根,嘴裡還含著一口熱咖啡,含含糊糊地回應林玉嬋的道謝。

“為民做主,分內之事也,不必多禮!”

林玉嬋笑著捧出一個信封,介紹說,這是大清首任駐美公使陳蘭彬以個人名義撰寫的感謝信,感謝“美利堅合眾國皇帝和墨西哥攝政王諾頓一世陛下”(原文為舊金山市民約書亞·諾頓先生)為華人仗義執言,歡迎他有空去大清國做客。

其實不過是禮節性的信函,但諾頓一世如獲至寶,拆開信仔細研讀上麵的毛筆字,又將那碩大的公使印章描了好幾遍,龍顏大悅,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說將把這封信存入國庫,作為傳國之寶。

硝煙氣味經久不散。地上腳印淩亂,散落著各中型號的彈殼。新築的簡陋工事被推倒了一半。一堆摞在一起的枕木上遍布彈孔。

但……竟然是贏了。

蘇敏官帶領幾個青年華工,熟練地指揮收拾現場。入侵者的罪證一律留好,對自己不利的證據抹除,拆掉未炸的炸`藥。

果如阿福所料,隨著罷工行動升級,資本家的鎮壓也迅速升級。他們守了幾個晚上,終於等來了罪惡的爪牙。

當那個風姿綽約的中國夫人走到斯坦福先生身邊時,所有人驚豔得“嘩——”地低呼起來。

她穿著合體的煙灰色提花綢長襖,披一襲重工刺繡的雲肩,手持一副桃花蝴蝶絲團扇。腰下十幅月華裙,上有粵繡花草紋,色皆淡雅,風動則飄揚生姿。裙腰垂下一條鳳尾飄帶,末端係著鈴。行動之際,隱約叮當聲響,像遠山上的一陣風。

她容顏端方,僅描了眉,撲了胭脂,讓一張年輕的麵孔更顯活力。頭頂不似西方貴婦那樣戴著誇張的帽子,而是將精心編織的黑發盤成發髻,釵頭點綴著一顆亮紅寶石,讓人的視線從色澤柔和的衣裙上挪開,定在她的臉上。

她的眼不如西人深,鼻不如西人高,膚色也不如西方淑女那樣雪白,單挑出哪一樣都算不上出挑;可組合在一起,讓人看著極為舒服,柔弱謙卑的東方風情裡,隱隱透著聰慧和傲骨。第二天一早,鐵路依舊停運。大清使團依舊滯留旅舍。

金色的陽光從雲層中灑落,照亮舊金山市區一個個起伏的小山丘,勾染出濃綠的顏色。旅舍窗台中有一球一球的三色菫,微風中搖曳動人。

林玉嬋打扮齊楚,雖然沒什麼胃口,還是吃了幾勺燕麥粥。蘇敏官叫門童打來新鮮的牛奶,煮沸晾溫,又放糖,哄著她一口口灌下去,補充營養。

他看著這個活力滿滿的姑娘,看她給自己梳頭修眉,輕輕係緊腰間的裙帶,然後彎腰給自己套上舒適的布鞋……一樣躺在床上休息。

“好了,就這樣。鐵路公司的事情你彆管,我會和堂裡兄弟商議出個解決辦法,該打就打,再給阿福請個醫生。學生的事我會拜托容閎,他管著三十個男仔,再多十五個也不會忙到哪去……”

之後的一個鐘頭,林玉嬋幾乎腳沒沾過地,直接被蘇敏官抱離了工地,隻聽到後頭一陣嘿嘿哈哈的笑聲。然後上了出租馬車,風馳電掣地回到舊金山城裡旅舍。蘇敏官不信任吱嘎作響的升降梯,眾目睽睽下抱她上樓,輕手輕腳地把她擺在床正中,好像放個重心不穩的宋代瓷器。

“華埠的館子不乾淨,不要跟他們去。漁人碼頭有新鮮的海產,想吃我去買,找人給你做。衣衫還合適嗎?明天去請個裁縫。累不累,要不要按一按?還有,不許獨自衝涼,我幫你……”

阿福哭得像個孩子,淚水順著臉上的褶皺溢出來,嗚咽著詢問一個個人名。蘇敏官一一作答。大多數已不在世。

放在平時,警察局也會買資本家的麵子,不會在晚宴上當眾讓人下不來台。畢竟他們都是繳稅大戶,平時也沒少給警局好處。可是今天不一樣。大清國公使先生親自蒞臨警察局,質問美國人為何頂風作案,無視中國人的生命安全。幸虧布朗警官經驗老道,好說歹說地滅了火,把公使先生留在辦公室裡喝茶,否則已經上升到外交事件了。

現在人家公使先生還在警局裡候著呢。布朗警官就算想拖延也沒辦法。

儘管公司高管繼續招呼客人,但不明真相的股東們不買賬,一下子生出各中猜測。

“斯坦福先生不會犯法了吧?”

容閎負責安頓孩子們和官老爺,林玉嬋則找門路購買去東海岸的車票。

跨越美洲的太平洋鐵路剛剛竣工不久,它將紐約到舊金山的行程從數月縮短為七天,使“八十天環遊地球”成為可能。

等到船上學童們完全適應了顛簸的海上生活,林玉嬋開始組織給她們補課。這些女孩子招得倉促,幾個月的女塾學習效果有限。林玉嬋借了船上空艙,頂著暈船的不適,每天開三小時英文課,爭取儘快追上官費男學童的水平。

蘇敏官大大方方地在輪船上行走。陳蘭彬等中國官員開始還有點奇怪,這人從哪冒出來的。

容閎一本正經說:“林夫人的隨行家屬,本來就是美國華人。出發時就在啊。”

斯坦福先生臉色青紅不定,“呃……不是,絕對不是!當然,築路危險,工傷是不可避免的,但本公司一直都會給傷者合適的撫恤,財務報表裡都有相關的支出記錄……至於同工不同酬,工時超長等事……也許是下麵的監管人員擅自為之,引發工人不滿,絕非常態!請容我調查問責,給我一點時間……還請您對那位公使陳先生說兩句公允話,‘中央太平洋鐵路’絕不是那等壓榨勞工的血汗公司,請他和大清政府放心……”

幾位官老爺反正對“自費女生”、以及對林玉嬋這個雜牌出身的“教習”正眼不看,當時也沒留意,就信以為真:“我說嘛,她一個婦道人家,家裡人怎麼放心她獨自出洋?肯定要跟來監督一下嘛。”

這當然是明知故問。罪證照片是她借了容閎的相機,借給蘇敏官臨時拍攝的,加急衝洗花了十美元二十五分。傳單是到華埠找人私印的。開始呈給公使陳蘭彬時,陳大人還猶豫,覺得自己初來乍到,是美國的客人,為了幾個豬仔工人,不值得破壞跟東道主的友誼。還是林玉嬋和容閎一唱一和,花式勸導:如果這事傳到國內,上官見您對此不聞不問,是不是得治罪?就算叫您回國解釋一下,也是舟車勞頓幾個月,不值當。您是大清父母官,到了美國,就是全體華僑的父母官,這中事必須出麵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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