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鳳一怔,想說“誰要你的破茶”,沒說出來。
德豐行的茶葉金貴,妹仔們互相吵架的時候,經常會罵人身價賤,“你才值老爺幾兩茶?”
這喝上一口,得值一頓飯吧?大腳妹也真財大氣粗!
而且說是“王掌櫃賞的”。小鳳雖然不信,但萬一是真的呢,等於她就有靠山了。
兩相結合,小鳳對這個大腳妹,忽然失去了欺負她的興趣。
正猶豫,林玉嬋又笑道:“你箱子裡的吃食太油了,放冷了又膩,喝點茶解膩,彆客氣。”
小鳳沒聽完半句,雷劈了似的跳起來,心咚咚跳,下意識擋在自己的衣箱前麵。
“你……你說什……你點知……”
林玉嬋觀察了這麼多天,發現小鳳雖然明著嫌棄彆人嘴饞,但她自己每日都會從廚房搜刮剩飯剩菜,用油紙包著,藏在衣擺下麵帶回來,夜裡餓了時,和秋蘭分著當夜宵。
就藏在她床頭的衣箱裡。
這當然算偷吃。主人家的剩飯,隻有賞賜了奴婢才能享用。但有時太太們不願意賞太多——還得喂狗呢。
但小鳳和秋蘭之間顯然有默契,有夜宵大家一塊吃,悶聲誰也不告訴。如此很久了。
所以小鳳在偷帶食物回屋時,也就沒那麼警覺。況且林玉嬋總是裝睡裝聾裝癡,小鳳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
小鳳捂住衣箱蓋,張口結舌了一會兒,輕聲叫道:“你、你敢告密,我就……他們不會信你的……”
林玉嬋斟滿一碗茶:“吃茶?”
小鳳摸不清她意圖,猶猶豫豫地接了茶,抿一抿,真香啊。
她想,莫不是大腳妹認慫示好?
遂嘴硬道:“彆以為給口茶水姐姐就能罩著你。一會兒去把夜壺倒了……”
林玉嬋:“小鳳姐,方才忘記告訴你,這茶也是我從茶行偷的。”
小鳳剛咽下最後一口茶,一口氣艮在胸口,差點死過去。
“你……你……你怎麼敢……”
林玉嬋收拾鍋碗,自去睡覺。
小鳳跟秋蘭互相看一眼。秋蘭輕聲道:“算了。咱們喝都喝了。鬨起來咱們也得挨罰。”
這下小鳳有兩個把柄攥在林玉嬋手裡:偷吃、偷喝。林玉嬋也貢獻了一個把柄。不過偷茶沒證據,也許是她隨口瞎說。如果她真的偷了茶,小鳳也喝了,等於同罪。
小鳳用她有限的智力權衡一下,還是自己吃虧。
她不服氣,跟秋蘭咕咕噥噥:“哪天咱們非得抓住她證據不可!”
文/南方赤火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202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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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凰花開紅似火,正是南國潮濕炎熱的天氣。小蟠龍岡上矗立的鎮海樓外,斑駁的炮台已生了一圈青苔。登樓遠眺,清澈的珠江水從廣州城外徐徐流過,彙入大海。
在新城五仙門附近的灘塗空地上,豎著幾根高高的木杆,每根杆上都掛著一個凝著黑血的人頭。
最中間的一顆人頭格外顯眼。他長得凶神惡煞,絡腮胡子裡浸滿凝固的黑血,根根如刺。粗得嚇人的辮子垂在空中,被風吹得緩緩飄蕩。
這就是林玉嬋睜眼之後看到的第一個……
“人”。
她盯著那顆人頭看了很久。
並非她有什麼變態的愛好。實在是因為她自己也死掉了七八分,躺在滿地塵沙裡,眼珠和脖子都轉不太動,一睜眼就跟那顆人頭深情對視。
掛著人頭的木杆上,飄著一條破舊的白布,上書幾個黑大字,昭告著此人的身份。
“天地會匪首金蘭鶴”。
林玉嬋意識渙散地想:“有這種名字的不應該是世外高人嗎?怎麼這麼容易死……”
她渾身忽冷忽熱,喘一口氣用去半條命的力氣。三魂七魄都在空中飄著,在金蘭鶴金大俠的注視下,昏一會兒,醒一會兒。
這具軀體的主人大概已經趕著去投胎了。她不超過十五歲,頭發稀黃散亂,瘦得皮包骨,衣衫破爛,露出細骨伶仃的手肘和腳踝。
破碎的記憶像風中落葉,在她腦海裡胡亂翻飛,想抓又抓不住。
自己還是在廣州城,但卻又不是她記憶中的廣州。人們說話的口音她也聽得懂。她記起一些麵目模糊的人,也許是家人……
但關於這個社會和時代沒有更多的信息了。原主的一生大概過得渾渾噩噩,除了吃飯穿衣沒有彆的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