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裡炸開了鍋。
小郡王的青銅令終於送出去了!
大夥驚喜又興奮,奔走相告。
緊接著,又得知了一個消息——
小郡王把象征王妃身份的青銅令給了一個小郎君……
所有人都不好了。
花匠撅斷了樹杈,廚子捅破了鐵鍋,護院一個走神兒差點捏斷門童的手腕,老管家捂著心臟,差點昏過去。
大夥架著顫顫巍巍的老管家,暗搓搓摸到湖邊。
唐玄正帶著司南參觀郡王府。
司南的心情略複雜。
郡王府好大呀!
光是三層小樓就有六個,還建著鐘樓、鼓樓、演武場、兵器庫,馬廄裡紅的白的黑的河套馬、伊犁馬、汗血寶馬足足排了兩列,這要放在現代,就是兩個車庫的蘭博、馬莎、勞斯萊斯!
郡王府又……怎麼說呢,好“直”。
放眼望去,連朵花、連棵草都沒有,區區幾棵樹,還是直溜溜的小白楊,偌大一個湖,沒有九曲橋,沒有八角亭,蘆葦、荷花、水葫蘆……一樣都沒有。
從管家到門童,再到後院做飯的、洗衣裳的一水的全是人高馬大的漢子,指不定連湖底的青蛙都是公的。
擁有這樣一個郡王府的人,不是直男,勝似直男。
司南站在湖邊,長長地歎了口氣。
傷心了,失意了,戀愛無望了。
“不喜歡?”唐玄偏頭。
“不,挺好的。”司南客氣地說。
唐玄挑挑眉,沒說什麼。
兩個人繞著湖走了小半圈。
司南沒話找話,問他最近在忙什麼,完全忘了倆人昨天才見過。
唐玄很認真地回答:“抓住了花鬼的心腹。”
司南問:“是那個叫小元的嗎?”
唐玄點頭。
“招了嗎?”
“已經移交開封府,包府尹正在審問。”
司南頓時放下心,“事情交給包大人,妥妥的沒問題。”
唐玄腳步一頓,“你很信任包府尹?”
“你不覺得他很靠譜嗎?古往今來這麼多當官的,能吏不少,但是真正做到既為百姓辦事,又不貪腐的有幾個?”
在古代想當一個清官太難了,貪錢貪利的代價又太小,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因素促使人移了性情。
包拯是少有的不貪錢財、不慕名利,在任上又能大刀闊斧,把政務辦得漂亮的人。
司南道:“我聽說包大人二十九歲就考中了進士,本來能進大理寺,為了年邁的雙親沒有做官,直到三十九歲才出任知縣。”
唐玄頷首:“包府尹為官二十載,至今在京中都無田產屋舍,隻是攜家眷住在開封府後衙。”
“真是太讓人佩服了!”司南搖頭晃腦地感歎。
唐玄勾了勾唇,不著痕跡地把話題拉回來:“我蒙祖蔭,得了這處宅院,隻是時常住在宮中,疏於打理,你覺得是否空蕩了些?”
“豈止是‘空蕩了些’,簡直太空了!”司南還沉浸在包大人高尚的品德中,沒留神說了實話。
說完才反應過來,“你詐我?”
唐玄揚起眉眼,笑了。
“你你你……簡直太壞了。”司南拿手戳他。
原來你是這樣的燕郡王!
彆以為你笑得好看我就會原諒你!
唐玄扶住他,免得他摔進湖裡。
司南跳著腳同他打鬨。
一時間,靜謐的湖邊變得十分熱鬨,單是司南一個人的聲音就蓋過了整個王府。
大樹後,老管家差點又昏過去。
這次是高興的。
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看到小主子笑,若非親眼看到他愉快地眯眼,挑眉,勾嘴角,他定然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自從將軍和公主走後,小主子仿佛就喪失了除了麵無表情之外的表情,讓他們這幫老家夥操碎了心。
唐玄放軟了語氣,像是在哄人:“過了端午十三哥和滔滔姐就會回宮,我打算把院子整一整,回來住,你可有何建議?”
“沒有吧,現在就……挺好的。”司南糾結了一下,還是覺得不要乾涉人家比較好。
唐玄勾唇,“那就說說吧。”
司南:???
我說的是沒有!
“我想聽聽你的想法。”唐玄偏頭,微笑地看他。
司南瞬間被美色所迷,小心臟撲通撲通直跳,但他還是冷靜地說:“我的想法不重要,我又不住。”
“你若願意,可以隨時來住。”
司南:!!!
少年,撩人要負責的知不知道?
“比如這湖,是否可以種些青蓮?”唐玄道。
“確實應該種些,這麼大一片,空空蕩蕩,乍一看還以為是假的。”司南不知不覺被繞了進去。
“就算不種荷花,也能種點菱角啊,荸薺啊,熟了之後往鍋裡一丟,煮著吃、炸著吃,和青筍炒著吃,和排骨燉著吃,想怎麼吃怎麼吃……”
唐玄笑:“還有嗎?”
“還有院子,連棵花啊草啊都沒有,將來有了女主人,你怎麼跟人家看雪看花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
女主人?
唐玄眼前不由閃現出高滔滔的臉,連忙搖了搖頭。
太可怕了。
還是不要了。
廚子和園丁正在激情討論。
“我說不讓你把那叢蘆葦揪掉,蓮藕也彆拔,看吧看吧,客人嫌棄了。”
“這事可不能賴我,老三說的,蘆葦蕩、蓮葉叢裡最能藏人,拔掉安全。”
廚子瞪眼:“這是汴京,不是西北。”
園丁毫不示弱:“你不同意早說啊,十幾年過去了,現在才逼逼。”
廚子理直氣壯:“這不是人家小郎君提醒我了嗎!”
園丁翻了個白眼:“敢情你自己也沒啥品味,還有臉說我。”
“安靜。”護院冷聲道。
廚子和園丁立馬噤聲。
老三發飆,閉嘴保命。
護院瞥了倆人一眼,“你我因何過來?”
“查探王爺和小郎君的關係。”廚子和園丁乖乖回答。
護院收回視線,再次看向湖邊的二人。
廚子和園丁無聲地扔了幾個眼刀子,誰也不服誰。
這時候,司南剛好在說:“作為朋友,其實我也給不了你什麼建議,還是應該讓那個將來有可能住進來的人決定比較好。”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酸。
大樹後麵的人卻興奮了。
聽到沒?
小郎君說“作為朋友”,所以,他和王爺隻是朋友,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
老管家欣慰點頭:這樣就放心了。
隻是區區一個可以隨隨便便把王妃令牌送出去的朋友啊,有什麼重要的呢?
不過,新的問題又來了。
這個小郎君什麼來頭?
為什麼能被王爺選中做朋友?
幾條黑影躥出王府,分分鐘就查到了司南的全部資料。
眾人愕然:商人之子?州橋邊上賣火鍋的?
這身份……是不是略低了些?
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司南。
司南正盤著腿坐在湖堤上,旁邊有棵白楊樹,掉了幾片葉子在地上。隻見他左挑挑右撿撿,最後選出來兩片最大的,和唐玄一人一片,進行決戰……
“你的斷了!你輸了!給錢給錢!”司南大笑。
太過明媚的笑臉,不僅惹得唐玄心甘情願遞出一枚銅錢,也讓暗中觀察的幾人放下心。
“其實……商人之子,也沒什麼吧?”
“想想咱們那會兒,就是沒錢沒地的大頭兵,將軍可嫌棄過你我?”
“當年公主在邊關,與軍中婦人同進同出,絲毫沒有架子。”
“這叫平什麼近什麼來著?”
“平易近人。”
“對對,王爺一定是隨了將軍和公主。”
老管家眼淚汪汪。
小主子孩童時都沒玩過葉柄,隻會抱著箭一遍接一遍射靶子,冷冰冰地說著要給父母報仇。
現在反倒比從前活潑了。
有朋友真好!
傍晚,唐玄留司南在王府吃飯,用的正是司南剛拉來的新餐桌。
——如果依著唐玄,定然會不動聲色地珍藏起來,舍不得用。隻是沒等他叫人搬走,護院便拎過來支上了。
看著一隻隻大桶擺上桌,好看的唇抿成一條直線。然而,幾個大老爺們注意力全在司南身上,誰都沒在意他。
老管家笑眯眯地向司南介紹眾人,司南嘴甜地伯伯叔叔一通叫。
漢子們鐵打的心都軟了。
廚子搓著手,指了指桌上的大木桶,“放開了吃哈,不夠再去做。”
老大個的桶,一共有四個。
一個桶裡放的是滿滿的白米飯,一個桶裡疊了一撂烤白饃,另外兩個桶裡裝的是醬香大骨和燉羊肉。
典型的西北軍做派。
“主子說今日可能來客人,一大早就讓我們準備上,豬和羊都是現殺的,大火小火交替著熬了兩個時辰,這時候應該入味了……小郎君,你嘗嘗?”
要是換成平常人,八成得嚇到。
司南卻彎著眼睛,笑眯眯地看向唐玄,“你知道我要來?”
唐玄彆開臉,嗯了一聲。
昨天司南說要給他送桌子,他便想著,萬一是今天呢?所以一大早就匆匆趕回來等著。
司南咧著嘴笑,“我要是不來呢?”
“那就明天。”明天再不來還有後天、大後天……總有一天會來。
若是一直不來,他就去“提醒”他。
司南心裡有點軟,也有點甜,剛剛還覺得倆人沒戲了,這時候又燃起一簇小火苗。
大概,也許,有那麼一丟丟可能呢?
開飯了。
唐玄瞅著桌上粗獷的大桶、大骨頭、大塊肉,再想想司南給他做的精致的小丸子、小餛飩、小蝦餃,第一次懷疑,家裡的飲食習慣是不是應該改改了。
略……丟人。
沒想到,司南非常豪邁地拿起一塊大骨頭,呲著小牙啃啊啃,可歡快了。
管家笑出一臉褶子,“王爺說小郎君從小在汴京長大,沒去過西北,怕您吃不慣這乾巴巴的饃,就蒸了桶米飯……”
“不不不,我可喜歡羊肉泡饃了。”
司南當即從桶裡抓了一個,撕巴撕巴放進粗陶碗,又用長勺舀了一勺熱湯燒在上麵,眯著眼睛一聞,頓時笑起來,“香!”
這模樣可不像作假。
管家笑得更真誠了。
唐玄抿著笑,給他挑了兩塊好肉放到碗裡。
司南吃得嘴巴油乎乎紅潤潤。
精致的小臉蛋配著狂野的吃相,其實不太搭,然而看在王府眾人的眼裡,隻覺得真乖巧、真可愛,一看就是自家人。
有什麼比客人喜歡自家的飯食更讓人欣喜的呢?
管家笑眯眯地感慨:“怪不得能和王爺做朋友,是個頂好的小郎君呢!”
眾人紛紛點頭。
老哥幾個難得高興,拎著酒壇,端著大醬骨,橫七豎八地坐在點將台上邊吃邊嘮嗑。
嘮著嘮著就嘮到了將來的王妃。
是像公主那樣溫柔賢淑呢,還是像高家小娘子那般潑辣爽利?
如果能像司小郎君這樣討人喜歡,那就太好了!
湖邊。
司南邊吃邊說:“你家的這些人真不錯。”
“他們……是長輩。”
唐玄頓了頓,告訴了司南自己的身世。
他的母親是趙家宗室女,太祖那一支,因為和親封了公主。沒想到,剛一出境夏人便突然毀約,要拿公主威脅大宋。
唐玄的父親當時是邊城守將,以一己之力救下公主,扭轉局勢。後來,兩個人互生情愫,求得官家允婚。
公主沒有回京,甘願陪唐將軍駐紮邊城。雖然生活清苦,兩個人卻著實過了幾年恩愛日子。
寶元二年,宋夏戰爭爆發。
唐將軍戰死。
公主受了細作的蒙騙,被擄去夏營。
兩軍對壘,敵軍無恥地用公主的性命威脅宋軍。
當著數萬將士的麵,公主隻輕輕說了句“望官家顧念我兒”,便慷慨赴死。
那一戰,宋軍殺紅了眼。
那一年,唐玄還不到兩歲。
戰事結束後,失去雙親的孤兒被唐家家將送回汴京祖宅,官家將其接入宮中,親自撫養。
府裡的廚子、園丁、護院,還有隱在暗處沒有出現的那些人都是當年唐將軍麾下的家將,原本有機會憑借戰功青雲直上,為了唐玄,他們放棄了。
老管家在這座宅子裡待了幾十年,服侍了三代唐家人,更是長輩一般的存在。
……
司南平日裡口才那麼好,這時候卻啞了聲。
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那麼蒼白。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給唐玄夾了一塊肉,動作十分小心,語氣很是溫柔,“你……多吃點。”
唐玄笑笑,“好。”
一切的悲傷都消失了。
隻餘湖邊的清風和桶裡的肉香。
吃完飯,天還亮著。
司南惦記著二郎,原本想回家,不知怎麼的被唐玄哄到了書房,又不知怎麼的被書房裡的刀刀劍劍迷住了。
唐玄的書房也很“直”,沒有薰香、掛畫、雕花屏風、青花瓷,就連書都不多,有的隻是一件件或古樸或銳利的兵器。
每一件兵器旁都放著一冊“說明書”,上麵詳細地寫著這件兵器的來曆、材質、特點,以及使用心得。字跡剛正遒勁,用詞簡潔曉暢,像是唐玄親自寫的。
司南突然覺得,這位看似冷冰冰的郡王大人,其實心裡住著個暖漢子。他隻對自己在意的事專注,隻對在乎的人溫柔。
突然有點羨慕。
能被他喜歡的人,真是有福氣。
司南回頭,瞧見唐玄打了個哈欠。
彆說,還挺稀罕。
唐玄給人的感覺仿佛是不食五穀的天兵天將,從來不會像凡人那樣打哈欠放屁。
“困了?”司南問。
“沒有。”唐玄飛快地否認。
司南忍不住笑了,怎麼像個心虛的孩子。
剛好管家進來送茶,責備般瞅了唐玄一眼,“能不困麼?昨日出去赴宴,夜裡又去清匪,今日為了等小郎君一下都沒合眼……唉!”
司南嚇了一跳,整整兩天一夜了!
熬夜猝死的例子還少嗎?
司南瞬間男友力爆棚,一把將唐玄摁在矮榻上,“趕緊睡覺,現在就睡,我看著你。”
唐玄微訝:“你不走?”
司南瞪眼,“你想趕我走?”
唐玄輕笑,“是不是趕你你也不走?”
“回答正確,加一百分。”
司南戳戳他眼皮,“快,閉眼。”
唐玄聽話地閉上。
管家滿意地點點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門輕輕闔上,書房內隻剩下唐玄和司南。
唐玄歪過頭,再三確認:“真不走?”
司南胳膊剛好撐在榻邊,壞笑道:“舍不得我?”
少年撐著下巴,皮膚瑩白,臉頰微鼓,黑亮的眼睛水汪汪的。
唐玄誠實地點點頭,確實舍不得。
司南反倒不好意思了,“閉眼。”
唐玄勾著唇,闔上眼。
司南拍拍泛紅的臉,明目張膽地看著他。
真帥啊!
劍眉星目說的就是這種人吧?
鼻形也這麼完美,仿佛多一分少一分都會失去味道。
性感的喉結不能少。
還有極淺的一層胡茬……這樣完美男人,就連青蔥蔥的胡茬都比彆人性感。
司南正看得專注,那雙如繁星朗月般的眼睛突然睜開了。
司南心虛,“怎、怎麼還不睡?”
唐玄微垂著眉眼,無奈又寵溺。
再不睜眼就要出大事了。
少年離他那麼近,綿綿軟軟的呼吸像根小羽毛,輕輕掃在敏感處,他強忍著才沒讓自己失禮。
唐玄抬手,壓在他頭頂,“你也睡會兒。”
司南的注意力放在那隻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