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的手指,溫熱而有力,一下子就把他的腦袋罩住了。是讓他著迷的,屬於男人的氣息。
司南的臉有些燒。
“吃什麼長大的,手這麼長?”為了掩飾自己的局促,他大大咧咧地把那隻手扒拉下來,掰著手指一根根看。
非常“男人”的一隻手,膚色微深,帶著細微的疤痕和薄薄的繭子,是常年挽弓射箭磨出來的。
司南瞅了眼自己的小嫩指頭,頓時輸了。
唐玄也看到了,不由自主尋到他白皙細嫩的指尖,捏了捏。
司南瞪眼,“乾嘛?敢占你南哥的便宜!”
“這就叫占便宜?”唐玄輕笑著,又捏了捏。
這種時候怎麼能輸!
司南毫不示弱地捏回去。
兩個人你捏我一下,我捏你一下,幼稚地較著勁。
確切說,較勁的隻有司南。
唐玄就像一頭慵懶的花豹,在寵溺地逗弄著他的小毛團。
不知玩了多久,司南才反應過來,撐著麵子命令:“彆玩了,快睡吧。”
唐玄閉上眼,眉梢嘴角皆是笑意。
司南也笑了。
偶爾幼稚一回,還挺有趣。
司南收回手。
唐玄指尖不自在地動了動。
觸碰過溫暖,再回到孤單的樣子,已然不習慣了。
過了一會兒,唐玄的呼吸變得均勻。
司南用氣音問:“睡著了嗎?”
“睡著了。”
司南:……
司南不再理他,隨手拿了本地方誌消磨時間。豎版繁體文言文,即使有原身的記憶還是不太習慣。
看第一頁的時候眼睛就有點花,勉強翻到第二頁,纖長的睫毛已經耷拉下去,將將翻過第三頁,就徹底睡著了。
唐玄睜開眼,偏頭看著他。
他從來沒把彆的什麼人放進過眼裡,所以無從比較。如今看著少年的眉眼,隻覺得沒有一處不可愛,就連他輕淺的呼吸聲都是動聽的。
看著他眉眼低垂,安然入睡,仿佛自己的疲憊也消失了。
原來,枕邊有人,如此安心。
——————
司南根本不想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茶湯巷的。
他睜開眼就已經是第二天了,二郎正抱著手臂瞪著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是喝醉了嗎,還是腦袋壞掉了?為什麼被人抱下馬車都不醒?”
沒有,都沒有。
他隻是睡得太沉,又對唐玄太信任了。
根本不知道唐玄是怎麼把他抱上馬車,又怎麼抱下來的……
太丟人了!
南哥的麵子都沒了。
好在這兩天大家都忙,唐玄要查無憂洞,司南也在忙著給二郎轉學,尷尬的事沒機會提。
就當是一場夢,醒來之後就失憶吧!
……
四月十一,暖陽高照。
禦街兩旁的荷花粉粉嫩嫩地開了一整渠,小娘子們站在渠邊,輕輕盈盈地笑著,討論著哪朵荷花最好看。
郎君們站在廊上,遠遠地瞅著,亦在心裡揣摩哪位娘子最可人。
蓮葉田田,彩衣袂袂。
美好的事物總能讓人心情明媚。
司南騎著小三輪,從禦街上飛馳而過。
如今這條街上已經沒人不認識他了,就像提到玄鐵弓就想到唐玄一樣,看到三輪小飛車,全汴京的人都知道是州橋邊的司郎君。
今天,車鬥裡多了一位虎頭虎腦的小郎君。
有熟客遠遠地打招呼:“今日不出攤嗎?”
“不出了,送弟弟去書院。”司南笑著回。
“哪家書院?”
“若水。”
“是個好地方!”
“是唄,盼著他將來有出息。”
司南笑著騎遠了。
知道司家底細的,無一不誇讚有加。
當初司家接連出事,誰都以為這倆兄弟日子早晚過不下去。沒承想,未及弱冠的少年郎竟把日子越過越紅火了。
若水書院在汴京城東南邊,出了新宋門再往南走上二裡地就到了。
因為在城外,地價便宜,所以建得很大,南北兩邊各有一個大門,青磚紅瓦的牌樓,五柱兩進,十分氣派。
據說,南門兩邊的對聯是範仲淹先生題的,北邊是晏殊先生寫的。
南門對著宜春苑,北門離新宋門不遠,東邊還有一個專門的車馬門,進出十分方便。
書院內有校舍、宿舍、藏書閣,還有一個偌大的跑馬場。
因著環境好,先生也有學問,過來讀書的不僅有尋常人家的孩子,還有不少官家子弟,大多盼著十年八年讀下來,謀個進士出身。像司家兄弟這樣奔著學武來的,真不多。
“裡麵可漂亮了,建的就跟江南園林似的,尤其是那個跑馬場,你一準兒喜歡。”司南騎著小三輪,直奔東門,“馬廄裡養著二十多匹小滇馬,是專門用來教導你們這些小豆丁的。”
二郎聽到“跑馬場”的時候就興奮得不行了,根本不在意他叫自己小豆丁。
守門人生得粗粗壯壯,一看就是練家子。
司南和和氣氣地問了聲好,遞上二郎的入學銘牌。
他生得好看,又帶著笑,守門人不由熱情了些,喊了個機靈的小廝給他們帶路。
小廝在前麵走,司南騎著三輪車拉著二郎和行李跟在後麵。
小廝沒忍住,悄悄地往後看。
司南笑道:“小哥不妨坐上來,我載著你。”
“不用不用。”小廝連連擺手。
書院中規矩大,學子和小廝之間壁壘分明,他可不敢壞了規矩。
司南乾脆停下車,扶著把手和他一起走。這樣一來,小廝便稍稍靠後了些,剛好能看清小三輪,還不至於失禮。
二郎也從車上跳下來,走在司南身邊。
這小廝是個聰明的,知道兄弟兩個是照顧他,不由大為感動,“小的名叫陶然,這旬剛好調到蒙學侍奉,小郎君若有需要大可使喚小的。”
二郎像模像樣地執了執手,“學生司嘉,以後就麻煩陶然哥了。”
陶然忙躬了躬身,“不敢不敢。”
陶然一路介紹著書院的情況,諸如早課要注意什麼,三餐如何搭配,還有集體生活需要規避的忌諱,都是新人容易踩的坑,非常實用。
二郎小小年紀便有一副縝密的心思,話不多,卻通透,每每搭上一兩句總能叫人高看一眼。
陶然不由肅然起敬,隱隱覺得這小郎君雖出身一般,假以時日,必非池中之物。
到了宿舍,二郎更是如魚得水。
一屋子的小豆丁,大的六七歲,小的隻有四歲,二郎雖然年紀不是最大的,卻生得壯壯實實,一身江湖氣,三言兩語就把那群白白嫩嫩的小讀書郎唬住了。
光耍嘴皮子還不夠,第二招,美食攻略。
來之前,司南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給他做了一大包小零食,小米鍋巴、芝麻饊子、牛肉乾、酸杏脯……比什麼鼠什麼味的種類都全。
二郎一股腦倒出來,任由同學們挑。
小郎君們起初還有些羞怯,不好意思接。二郎抓起一把鍋巴嘎嘣嘎嘣嚼得香。
小家夥們咽了咽口水,不知誰第一個伸出小手,緊接著全都開心地吃了起來。
最後,還有一個終極大招——自家的小三輪。
官家出於軍事上的考慮,還沒公開三輪車的圖紙,民間就算能仿製也不敢,所以這東西除了官家和司南,誰都沒有。
二郎用一聲甜甜的兄長賄賂司南,請他拉著舍友們在空地上轉了一圈。
小郎君們頓時敞開心扉,就差抱著二郎的腿認大哥了。
司南瞧著自家崽的這波操作,突然有種淡淡的憂傷,這小子平日裡用在他身上的心眼,還是太少了!
和二郎說好過兩天來看他,司南就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其實,十歲以下的小郎君們大多不住宿,隻是中午在宿舍休息一下,晚上會由家長接走。司南原本也想這樣,卻被二郎拒絕了。
一來,他想晨起練武,把路上的時間省出來。二來,上學的時間司南剛好要去早市買菜,放學的時間又趕上小吃車最忙,他不想讓司南太辛苦。
小家夥考慮得這麼成熟,司南還能說什麼呢?
回到家,已是傍晚時分。
司南站在門口瞅了瞅,總覺得空蕩蕩的。隻是少了一個人而已,怎麼安靜得有點過分?
他坐在門檻上,突然有些茫然。
往常時候,這個時間他不是在州橋擺攤,就是在家裡和二郎鬥嘴。
兄弟兩個鬥嘴的話題非常寬泛,鴨腸好吃還是鵝腸好吃、衣服洗破了要不要補、怎麼少了兩個銅板、筷子拿反了……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拿出來說說。
冷不丁剩下自己,司南還真不適應。
不知愣愣地坐了多久,直到左鄰右舍的屋頂上冒起炊煙,司南才跺了跺坐麻的腳,慢吞吞挪到草棚。
煮個東西吃吧,總得習慣一個人吃飯。
既然臭小子不在,乾脆做點兒好吃的,明日見了告訴他,饞著他。
不對……
明日見不著了,說好了後日再去看他。
司南嘖了一聲,拍拍臉,讓自己打起精神。
中午剩下半碗麵條,已經涼了,乾脆扒了幾片菜葉子,洗洗揪揪丟進鍋裡,打算把麵條炒一炒。
炒到一半,才發現小罐裡的鹽用完了。
司南下意識叫:“二崽,給哥舀罐鹽!”
喊了一遍沒人應,這才反應過來,二郎去書院了。
槽!
閒著沒事送他去書院乾嘛?
書院的飯能吃飽嗎?
教頭會不會為難他?
萬一有官家子弟欺負他怎麼辦?
司南把鍋鏟一扔,麵條也不管了,蹲在灶邊生悶氣。
也不知道這氣從哪裡來的。就覺得空落落的,恨不得下一刻就騎上小三輪,把二郎接回來。
門環“叮、叮、叮”響了三下。
司南飛快地支楞起腦袋。
是他是他又是他!
穿著紅色勁裝,背著大長弓,像天神下凡一樣的他!
司南張著手臂撲過去,在距離唐玄一尺來遠的時候堪堪停下,假抱了一下下。
“小玄玄,你上輩子一定欠了我很多錢。”
唐玄:???
司南彎著眼睛笑得燦爛,“不然為什麼我一召喚你就來?”
唐玄眼尾微揚,聲音透著愉悅,“你召喚我了?”
司南:“就是個比喻。”
唐玄睫毛下垂半厘米,嗓音也變低,“你沒召喚我。”
司南:……
“召了召了,我現在特彆需要你。”
唐玄勾唇,“有多需要?”
司南壞笑,“需要你幫我搞定這鍋沒有加鹽的糊麵條。”
“……好。”
雖然炒糊了,雖然沒加鹽,兩個人卻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挺香。
“我跟你說,這絕對是我職業生涯最大的敗筆,以後再也沒機會了。”司南把太糊的部分撿出來丟掉。
唐玄慢條斯理地嚼著,“我覺得挺好。”
為了顯得真誠,他又補充:“有筍絲的清香,還有青菜的綿軟……湯餅很筋道。”
司南呲著小白牙,笑了,“小玄玄,你絕對戴著濾鏡。承認吧,是不是喜歡我才特意誇我?絞儘腦汁想出這些話一定很辛苦吧?想到我開心的樣子又覺得一切都值了,對不對?”
唐玄睫毛揚起來,在眼角的位置又微微陷下去,這代表他笑意很深。
司南繼續他的表演,“看吧看吧,被我戳中心事害羞了是不是?來吧,表白吧,你南哥已經做好準備了,少年,請大聲訴說你的愛意吧!”
唐玄輕笑一聲,抬眸看他。
他看著司南,司南也看著他。
兩個人對視著,好一會兒沒說話。
他瞳孔裡小小的他是肆意的,是張牙舞爪的;他瞳孔裡小小的他是專注的,是眼含深情的。
世界突然變得安靜。
“吱吱——”
清脆的叫聲打破了空氣中莫名的曖昧。
司南扭頭,瞧見一顆黑色的小腦袋。
嗬,還是個小熟鼬!
小黑鼬順走了他丟下的那塊糊麵條,吱吱地衝他叫了兩聲,大概是在……說謝謝?
司南驚奇:“白鼬吃熟食?”
唐玄遲疑道:“或許這隻比較特殊。”
“叫聲怎麼像鬆鼠?”
“這隻比較特殊。”
特殊的小黑鼬又出來了,送給司南一份“大禮”——一隻死老鼠。
司南:……
小黑鼬絲毫沒有覺察到他嫌棄的樣子,反而非常驕傲地把“禮物”往他腳邊推了推,仿佛在說:“吃呀吃呀,是你說讓人家抓老鼠。”
司南被自己的腦補雷到了。
更神奇的還在後麵——
小黑鼬把老鼠交給他之後,熟門熟路地跳上置物架,掀開竹籃蓋子,毛絨絨的身子探進去,抱出一顆圓溜溜的蛋。
敢情根本不是禮物,是一鼠換一蛋?
小黑鼬離開之前,還幫他把蓋子蓋上了。
和原來一模一樣!
就像從來沒動過!
所以這小賊到底偷過他多少雞蛋?!
司南摸到一根燒火棍,想著要不要把偷蛋賊打一頓。
小白鼬從柴堆裡探出頭,歪著小腦袋看著他,眼睛黑溜溜的,耳朵圓圓的,雪白色的絨毛細軟順滑,可可愛愛。
司南:……
“賣萌沒用,知道你老公犯了偷竊罪嗎?”
“吱——”
“知道還跟他在一起,這種渣鼬不分還留著過年嗎?”
“吱吱吱——”
白鼬順利接到小黑鼬,小兩口一起衝著司南叫了兩聲就毛蹭毛鑽回了柴禾堆。進去之後還伸出一隻小黑爪,撥了撥洞口的柴禾,把缺口補上了。
司南:???
敢情這些天人家根本沒走?
光明正大在這安家了!
唐玄笑著勸:“吃飯,麵涼了。”
司南憤憤地塞了一大口。
唐玄倒了盞茶,送到他手邊。
司南兩隻手抱著,邊喝邊不懷好意地盯著柴禾堆。
唐玄失笑,這臉頰鼓鼓的模樣,真像那隻會撒嬌的小白鼬。
司南懷疑地看著他,“你笑什麼?”
唐玄轉移話題:“不如養著罷,作個伴。”
司南撇嘴,“讓它們作伴,我還不如搬到郡王府。”
唐玄挑眉,“何時搬?”
司南:“我開玩笑的。”
唐玄:“今晚怎麼樣?我叫人過來收拾。”
“彆鬨,南哥有家有弟弟,怎麼能隨隨便便被你養?”
“不隨隨便便就行了?”
司南:……
竟然輸了!
唐玄笑笑,不再逗他。
兩個人相對坐著,繼續吃麵。
你給我倒盞茶,我給你剝個雞蛋,動作自然熟稔,誰都沒覺得不對勁。
吃了一會兒,司南才想起來問:“你今日過來是不是有事?”
唐玄點點頭,“跟你說聲,這些時日會比較忙。”
“意思是沒時間見麵了?”
唐玄搖頭,“你若想,多忙都能見。”
司南一怔,笑道:“這話還是說給小娘子聽吧,她們一定會喜歡。”
唐玄挑眉,小娘子?滔滔姐那樣的管家婆嗎?
還是算了。
司南想起什麼,壓低聲音:“莫非是要收網了?”
唐玄點頭,“這些日子會有大動作,你在州橋當心些。”
司南笑笑,吊兒郎當地說:“我一定老老實實做事,踏踏實實做人,不給郡王大人添麻煩。”
“不用老實,不必忍著,不要讓任何人欺負。”唐玄一本正經地說著撩人的話。
司南捂著小心臟,生怕它一不小心跳出來。
“那幾個……孩童,不必再回無憂洞。”為了照顧司南的心情,唐玄沒用“乞兒”這個更加準確的叫法,“可以暫時安置在你家,或者送去郡王府。”
“不用,在我家就好。”
司南頓了一下,輕聲說:“你要平安。”
“好。”唐玄鄭重應下。
離開時,司南把他送到門口。兩個人隔著一道門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