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讓這種人把自家崽給欺負了。
回去的時候,走的小路。
長長的巷子,空無一人。
兩個人肩並肩慢慢走著,唐玄比司南高了整整一個頭。他的披風還掛在司南身上,長長的下擺拖在地上,灰撲撲的影子交疊在一起。
兩隻手不經意碰到一起,司南頓了一下,主動握住。
修長的手指扣住唐玄的,抓起來,晃了晃,“珍惜現在的大好時光吧,這是最後一次在大街上拖小手,過了今天,咱們就要保持距離了。”
唐玄皺眉。
“先彆急著生氣。”司南輕歎一聲,說:“我不是沒有勇氣喜歡你,更不會不承認咱們之間的關係。”
相反,他巴不得昭告天下。
可是,他把事情想簡單了。
他沒有料想到,因為他的不管不顧,會給孩子們帶來傷害。
整個晚上司南的心情都很糟糕,但他知道,發脾氣或者埋怨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所以,儘量輕鬆、坦誠地和唐玄溝通。
“如果隻有我們兩個,縱使千軍萬馬攔在前麵,隻要你不後悔,我就絕不退縮。可是,還有孩子們,你知道那些人怎麼說嗎?”
那句話,他說不出口。
司南恨不得揉碎了,撕爛了,讓那些嚼舌根的一個字一個字吞下去。
他的孩子們,不該遭受那樣的侮辱。
“不會是最後一次。”唐玄說。
他反握住司南的手,攥得很緊,“我想什麼時候牽什麼時候牽,想在哪兒牽在哪兒牽。誰敢再傷害孩子們,我要他的命。”
司南:……
這一刻,兩個人身份和性格的分歧明晃晃地擺在了麵前。
從小到大的經曆讓司南養成了外圓內方的性格,對待壞人他半點不慫,麵對親人總會心軟。
為了在乎的人,他可以壓抑個性、做出妥協,就像當初聽從司爸爸的話去讀不喜歡的專業。
唐玄卻不同。
雖然他從小無父無母,卻有官家護著,有府裡的叔叔伯伯們寵著,有趙興、趙宗實、高滔滔這些童年玩伴疼著。
優越的成長環境讓他養成了堅毅、果敢卻純粹的性格,在他的觀念裡,這個世界非黑即白,沒有灰色,容不下圓滑。
麵對感情,他不想隱瞞,也不想妥協。
如果司南現在對他說想和他成親,他會毫不猶豫地去求官家賜婚,不管官家同不同意,他都會娶司南,或者嫁。
和衝動的毛頭小子不同的是,唐玄足夠強大,足夠縝密,有足夠的實力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
司南卻不想這樣。
與轟轟烈烈相比,他更喜歡平穩踏實,水到渠成。
司南順毛哄:“就當是為了我,成不成?不能再讓人誤會我是你的男寵。”
唐玄道:“那就告訴他們,我是你的男寵。”
司南失笑,“就算你敢說,人家也得信啊!跟你扯上關係,吃虧的一定是我。”
唐玄沉聲道:“誰不信,告訴我,我讓他信。”
“就算你的箭再厲害,也封不住所有人的嘴。”司南軟下語氣,“這件事就聽我的,成不成?至少在外人麵前咱們就當普通朋友,不能動手動腳,不能太過親密。誰要是犯規了,回家就受罰。”
唐玄垂著眼,不吭聲。
司南戳戳他,“請說‘是’。”
半晌,唐玄才輕歎一聲:“如果這是你希望的,那就是吧。”
司南:……
這一臉失落的小樣子,怎麼顯得他像個渣男?
“隻是在外麵這樣,回到小院,你想乾嘛就乾嘛,好不好?”
唐玄眸底微沉,“我想乾你,給乾嗎?”
司南:!!!
“你跟誰學的?”
唐玄盯著他,唇角微揚:“司小南,你是不是從來沒認識過真正的我?以為我是什麼?純情的小白兔嗎?”
司南喉嚨發乾,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才是被大灰狼盯上的小白兔。
唐玄把司南送回家,出了巷子,周身的氣勢陡然一變。
他曲起食指,吹了聲口哨。
濃黑的夜色中,黑色的駿馬揚蹄而來。
唐玄翻身上馬,挽起重弓,連發三道震天箭。
箭矢劃破夜空,宛如一道流星,轟然炸響。
汴京城內,所有的唐家軍舊部,打更的,賣菜的,汴河邊上喝酒吹牛的,瞬間變了一副樣子,齊齊出動。
十八年了。
唐家少主第一次射出震天箭。
唐玄下令:全城搜捕,凡是惡意散播流言者,一個不放。
至於是什麼流言,根本不用說,坊間已經傳遍了。
一時間,全城轟動。
以滿庭芳為中心點,從白夜的丫鬟開始,一個又一個人被揪了出來。
司南和唐玄的流言並非自然而然流傳出來的,而是白夜故意為之。丫鬟死也不肯招出白夜,沒關係,直接抓。
彼時,白夜正在白樓設宴請客,冷不丁衝進去數位大漢,他的臉色陡然一變,奪窗而逃。
漢子們也不含糊,拔腿就追。
白夜看著像個文弱書生,沒想到跑路的功夫居然半點不差,若不是木清和林振剛好將他堵住,就讓他跑了。
白夜和丫鬟被綁去了皇城司,其餘受了他們指使惡意傳閒話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揪到了相國寺大門口。
相國寺的夜市正熱鬨,百姓們紛紛圍攏過來。隻見一個個男男女女被綁著跪在地上,麵前放著好大一張草紙。
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不少字,這些人一瞅,無一不麵色大變。
林振立在旁邊,揚聲道:“燕郡王有令,既然某些人慣愛嚼舌根,那就嚼個夠!紙上這些事都是你們自己做下的,念吧,不念到口舌生煙不許停!”
識字的照著念,不識字的有人教。
其中有個書生模樣的人,被大刀比著脖子,戰戰兢兢地念:“某年某月某日,偷了鄰居張三家的雞,燉了一鍋湯,請同窗吃酒;某年某月某日,途經李寡婦門前,偷看她洗浴……”
趕巧了,鄰居張三和李寡婦就在人群中,聽到這話,猛地想起這些陳年往事,上去就罵——
“好嘛,我說哪個沒□□的偷了我家雞,原來是你!那是留給我老娘養身子的,你也有臉偷?”
“呸!還讀書人呢,不要臉!再敢偷看老娘,老娘嫁到你家去!”
其餘人也被逼著念出了過往做下的壞事。和這書生一樣,周圍有人認出他們,皆一一證實。
那些被坑騙過的人自然不乾,衝上去便撕打起來。軍漢們不僅不攔,反而讓出地方,由著他們打。
被綁之人又驚又懼。
這些芝麻大的小事,燕郡王是如何查出來的?
左鄰右舍奔走相告。許多百姓原本要睡了,聽說有熱鬨可看,又興衝衝從被窩裡爬出來。
短短片刻工夫,大相國寺門口便圍得水泄不通。
唐玄背著手,麵無表情地看著樓下的熱鬨。
木清摸了摸鼻子,“老大,是不是有點過了?”
不就是傳了兩句閒話嗎?
至於搭上自己的前程?
“他哭了。”唐玄說。
他的少年從來都是笑著的,這是第一次,看到他掉眼淚。
這些人也彆想好過。
百姓應該慶幸,唐玄不是官家的親兒子。
大宋曆代君主多是性情溫和之人,百姓丟了豬都敢敲響登聞鼓,文臣武將在官家麵前更是直言不諱,即使指著官家的鼻子罵都不用擔心被砍腦袋。
這樣的社會風氣下,鮮少出現殺人全家、極端報複的事件,唐玄今日這樣做,明天就會被諫官的口水淹了。
他不在乎。
他就是要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敢惹他的少年掉眼淚,他就讓他們哭到死。
木清撇嘴,“我還覺得惹司小郎君不高興的是官家呢,你怎麼不去找他老人家的麻煩?”
唐玄看了他一眼,轉身下樓。
木清呆住了。
不是吧?真去了?
福寧殿。
趙禎被大臣們嘮叨了一整天,終於躺到床上,可以踏踏實實睡一覺了。
意識剛剛變模糊,突然聽到一聲淒厲的貓叫,仿佛嬰兒啼哭。
趙禎猛地坐起來,“誰在哭?”
內侍連忙勸慰:“沒人哭,貓兒嚎春呢。”
趙禎擺擺手,“趕走趕走,擾人清夢。”
內侍躬身稱是,匆匆去了。
宮人們動作很快,趙禎凝神聽了一會兒,沒再聽到動靜,這才重新拉好被子,繼續睡。
這次悠悠地睡著了,還做了個美夢。
正在夢裡抱小公主,突然,懷裡的公主哇哇大哭起來,再一轉眼,抱的哪是公主,分明是隻大野貓!
趙禎再次驚醒。
內侍們又去趕貓。
這次,趙禎等了好一會兒,確定徹底安靜下來,方才入睡。
又被驚醒。
又去趕貓。
饒是趙禎向來好脾氣,都怒了,“滿皇宮的貓都跑到福寧殿了嗎?怎的趕不完了?”
宮人們快要急哭了。
誰知道呢,怎麼就趕不完呢!
高高的屋脊上,唐玄支著大長腿,坐得筆直。
旁邊放著一個大竹籠,籠中足足關著十幾隻大肥貓。
一會兒放一隻,一會兒放一隻。
足夠放上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