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二一瞪眼,“誰是他爹?”
“不,你才是他爹。”李氏連忙糾正。
徐老二哼了聲:“趕緊著,趁我還沒後悔把他認回來,宗族那邊我去說。”
李氏揪著衣角,道:“我去做飯……今日賣了繡品,稱半斤豬肉可好?”
徐老二沒吭聲,代表默認了。
出門時,李氏喜不自禁。
這些年,她頭一回發自內心地笑出來。
於三娘沒料到,李氏來得這麼快,她還沒想好要怎麼跟槐樹說。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天天看著唐玄到店裡接司南,槐樹也學會了,從大營回來就去滿庭芳接於三娘。
大門進不去,他就在對麵的茶攤上等著,喝喝茶,聽聽書,直到長街燈火通明,滿庭芳送走最後一桌客人,小兩口才肩並肩往家走。
這日,營中休沐,槐樹來得早了些。
剛在茶攤坐下,街角便走來一對母子。槐樹看到來人,登時變了臉色。
是李氏和大頭。
這些年,他從來沒去過東市,人未進過徐家住的那條街,從未在那家人經常出現的地方停留過,就是為了不遇上他們。
李氏心懷愧疚,也沒在他麵前出現過。
今日,是槐樹離家之後,母子間第一次迎頭撞上。
槐樹霍然起身,轉身就走。
李氏快步上前,顫抖著拉住他,“我的兒……”
隻一句,便泣不成聲。
大頭按照徐老二教的,抱住槐樹的大腿,一通乾嚎:“哥,我和娘來接你回家,這些年你一個人在外麵,有家也不回,娘天天想你,日日落淚,眼都哭瞎了……爹也怪想你的,在家裡備上了酒菜,就等著你回去。哥,你快回家孝敬爹娘吧!”
槐樹暴怒,一把甩開他們,“誰是你兒!誰是你哥!我爹早死了,哪裡又來一個爹?”
街上的人都認識槐樹,十分清楚他的過往,紛紛幫他說話。
“娘子莫不是認錯了人?這位程小虞侯原是孤兒,後來被司小東家認作兄弟,怎會是你兒子?”
“他是我兒子,他就是我兒子!是我懦弱,護不住他,才叫他離家這麼多年……”李氏死死揪住槐樹的衣角,一迭聲說著道歉的話。
槐樹氣得渾身發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邊動靜不小,於三娘從店裡衝出來,一把將槐樹護到身後。槐樹說不出口的話,由她來說。
“這位大嫂想必認錯人了,整個汴京城誰不知道司家的孩子是從無憂洞出來的?若槐樹真是您兒子,這些年您去哪兒了,怎麼舍得他進那種地方?為何偏偏這時候又要認他?”
這話當真刺激了李氏,她一邊哭一邊反反複複地強調:“他本名叫程飛羽,親爹死後跟著我嫁到徐家,徐家族譜上已經有了他的名字,他現在就是徐家人,是我兒子……”
槐樹青筋爆起,咬牙低吼:“我爹早死了!也沒娘!你不是我娘,我也不是你兒子!你兒子早在那天晚上就死了!”
說完,就拉著於三娘走了。
留下李氏癱在原地,嚎啕大哭。
這件事遠沒有結束。
徐老二就是個陰險狡詐的滾刀肉,打上槐樹主意的那一刻,就做足了準備。
他早就料到槐樹不肯輕易認回李氏,豁出去了去禁軍大營鬨了一場,口口聲聲說槐樹不孝,發達了就不認親娘了。
“孝”之一字,在這個時代能壓死人。
槐樹和徐家的關係不是秘密,稍微查查就一清二楚。最要命的是,徐老二先一步給槐樹上了族譜,他現在確確實實就是徐家人。
本就有人看不慣槐樹晉升太快,好不容易逮著這個機會,於是死死咬住,恨不得就此斷了他的仕途。
就算有唐玄做靠山都不好使。
大宋本就以孝為先,趙禎更甚。
因著對生母的愧疚,他向來聽不得誰誰不敬父母、誰誰忤逆長輩。禦史台參奏百官,但凡拿著孝道說事,向來一參一個準。
在有心人的推動下,槐樹的事越鬨越大。
早朝時,官家特意問起,唐玄替他說話都得了官家冷臉。
“因著李娘娘之事,官家心裡一直有個結。聽說槐樹生母尚在,他卻不肯認,官家便很不高興了,當著百官的麵說,倘若換成他,舍了什麼都不會舍棄老母。”
司南急了,“沒人跟官家說嗎,不是槐樹舍棄李氏,是那家人舍了他!最初那幾年槐樹是在酒樓的後巷吃垃圾活下來的他知不知道?那時候他娘去哪兒了?徐家去哪兒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唐玄抱住他,溫聲安撫,“官家本就是借題發揮,心裡不舒坦,旁人的話聽不進去。我已經叫人去查了,回頭寫個折子,原原本本地跟他講。”
“不要回頭,要很快。”司南難得任性。
“好,很快。”唐玄親了親他,寵著順著,“槐樹就在門外,你要跟他聊聊嗎?”
司南閉了閉眼。
就算唐玄不說,他也打算跟槐樹聊聊。
這兩天,他聽了太多“忠告”。
幾乎所有人都在說,讓槐樹適當妥協,要麼回到徐家,要麼把李氏接出去,總比這樣一直鬨下去,丟了前程要好。
司南想知道槐樹的態度,這決定著他下一步該怎麼做。
槐樹的態度十分堅決:“我不會回徐家,也不會奉養李氏。她在我爹屍骨未寒之時改嫁徐家、她眼睜睜看著徐老二拿火鉗毒打我時,就已經不是我娘了。”
司南道:“如果這件事不能妥善解決,將會是你一輩子的汙點,就算現在壓下去了,將來有一天也會被翻出來。你站得越高,扯你後腿的人越多。”
槐樹搖頭,鎮定道:“我不在乎。”
司南又道:“你每一次晉升,競爭對手都會死死抓住這個機會,反反複複辱罵你、打壓你,你可能永遠都沒辦法站上你最想要的那個位置,即使這樣也不在乎嗎?”
槐樹對上他的目光,無比篤定,“我寧可去河間、去西北,也不想為了所謂的前程在那對夫妻麵前曲意逢迎!”
司南緩緩地舒了口氣。
雖然這樣想有些自私,但他還是想說,槐樹的答案讓他欣慰。
這是他的孩子。
他親手從無憂洞救出來的。
看著他一步步成長,一點點變優秀,憑什麼讓那些惡心的東西去糟蹋?
槐樹頓了頓,語氣放緩:“兄長,我是不是從來沒跟你說過,我想要的從來不是‘那個位置’,而是一個家,一個真正的、有親情的家——你已經給我了。”
“好。”
“我知道了。”
司南站起身,大步走至門邊。
隻要走得夠快,就不會讓槐樹看到他掉金豆。
出門之後,一頭紮進自家男人懷裡,咬牙道:“咱們家的孩子,誰都彆想搶走!”
唐玄目光平靜而篤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