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字條上畫著幾尾拇指大小的魚兒, 搖頭擺尾,姿勢各異,相互之間的位置也很淩亂,在外人看來, 根本沒有規律。
司南卻看出來了。
這是母親教過他的“暗號”。
魚的長短、胖瘦、頭和尾朝向的角度不同都代表不同的意思。這三四條小魚組在一起, 傳達著一個意思:“我在洛陽。”
司南的心怦怦直跳。
按理說, 終於有了母親的消息, 應該高興才對。然而,潛意識裡有種莫名的不安。
如果這個字條當真是母親寫的,她為什麼不直接見他?
看著紙上熟悉的小魚圖,司南眼前沒由來地閃過一幅幅畫麵……是小時候在司家大宅住著時, 月玲瓏帶他做遊戲的場景。
月玲瓏是個非常有趣的女子, 總能有各種新奇的主意, 每天都會把司南哄得開開心心。
母子兩個最愛做的遊戲就是“藏寶圖”,月玲瓏把禮物藏在某個地方, 再畫一幅“藏寶圖”,讓司南去找。
“藏寶圖”上就是這樣的小魚暗號,司南為了儘快找到禮物, 從四歲起就自發地學會了記筆記。
他的筆記本上, 除了小魚暗號,還有一套更複雜的符號……
司南猛地記起, 為什麼會覺得唐玄讓他看的那些暗號眼熟了,月玲瓏曾經教過他!
他顧不上多說,拉著唐玄就往司家大宅跑。
唐玄也沒多問,吹了聲口哨, 召來黑曜, 帶著他一起奔向城西。
“沒有意外的話, 那個筆記本應該還在,咱們去上次進過的那個小庫房找找,如果可以找到的話,那些暗號就能解開……”司南邊走邊說。
唐玄護著他,聲音沉穩:“彆慌,我陪你找。”
“嗯,不慌。”司南小聲勸著自己。
已經找了這麼久,不急在這一時。
如果那張字條真是母親遞給他的,至少說明母親現在是安全的。萬一有人借著母親的名義給他下套,那就更不能慌了。
司南定了定神,推開司家大宅的門。唐玄提著風燈,給他照亮前麵的路。
司南握住他的手,心裡更踏實了。
非常幸運,筆記本很快就找到了,剛好放在司南裝禮物的那個箱子裡,被唐玄送的那把小銀弓壓住了。
說是筆記本,其實就是一整張宣紙,裁成巴掌大小的幾頁,再用麻線縫在一起,那歪歪扭扭的模樣,一看就是出自小孩子之手。
原身是個很細致的人,當年穿越過來之後,幫司南把舊物收起來的時候都用油紙包上了,箱子也做了防蟲防潮處理,即使過了八年,拿出來還跟當年一樣。
司南拿起筆記本,一頁頁翻開,兒時的一幕幕像過電影一般呈現在眼前。
——月玲瓏握著他胖胖的小手寫大字,用白皙的手指點著一尾尾小魚教他認,用柔美的嗓音給他唱搖籃曲,大笑著同他玩貓捉老鼠的遊戲……
那是他的母親,不是原身的,而是他的。
不知不覺,淚眼模糊。
唐玄攬住他的肩,親了親額頭,“交給我,我去查。”
司南吸吸鼻子,悶悶地嗯了一聲,然後兩隻手拿著筆記本,非常慢地遞到他手邊,完了還舍不得放手。
“不許弄壞,也不許沾灰,更不許泡水。”明明是他請人家辦事,還凶巴巴地提要求。
唐玄耐心十足,一一應下,縱容著自家少年的小性子。
在此之前,唐玄安排了不下十餘人,從西北一路查到汴京,搜集了不少相似的暗號。起初以為是月玲瓏留下的,比對之後才發現,按照時間來說,月玲瓏不可能同時在這些地方出現。
筆記本的出現無疑幫了大忙,隻要能搞清楚那些暗號代表什麼意思,留暗號人的身份便不難查清。
唐玄把筆記本交給了底下的人,他自己則是陪著司南,度過這個難捱的夜晚。
老管家站在門外,輕輕地歎了口氣,沒像從前那樣把唐玄趕走。
他從金枝院出來,轉頭吩咐打更人:“今夜就不用敲了,讓南哥兒睡個好覺。”
字條的事府裡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默契地繞過金枝院,不給司南添麻煩。
司南以為自己會睡不著。
沒想到,枕在唐玄肩上,聽著他沉穩的心跳,不知不覺就睡去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小時候的場景。確切說,不是夢,而是他被封存的記憶。
那時候他還不到三歲,那些經曆本不該在他記憶裡留存,不知道是不是穿越的緣故,他竟然想了起來。
——兩歲之前,月玲瓏獨自帶著他在園子裡玩的時候,經常會有人突然出現,和月玲瓏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興許是覺得司南太小,話都不會說,所以並沒有避諱他。具體說的什麼司南理解不了,也就沒留下記憶。
他在“夢”裡就像一個旁觀者,以上帝視角“看”著記憶裡發生的一切。
那些不速之客對月玲瓏很恭敬,月玲瓏臉色很差,態度很堅決,還拿馬鞭趕他們走。
這是她從來不會對家人有的態度。
人來了一波又一波,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月玲瓏的態度絲毫沒變。
最後,司南冷不丁看到一張熟悉的臉——白夜。
月玲瓏對他不像其他人一樣冷淡,也沒拿鞭子趕人。白夜也沒像前麵那些人一樣又哭又跪,隻是平靜地站在對麵,跟月玲瓏說話。
司南想聽到他說的什麼,一著急,醒了。
記憶中的場景太過真實,回憶也太長,乍一睜開眼,一時有些恍惚,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
直到額頭附上一隻微涼的手,司南才稍稍回過神,抓過他的手,“你出去了?”
穿戴整齊,手也是涼的。
唐玄微微頷首,把筆記本遞還給他,上麵附著一張紙,“暗號解出來了,自己看,還是我念給你?”
“你念給我。”司南挪了下.身子,頭枕在他大腿上,抱住他的腰。
這是脆弱的表現。
永遠樂觀堅強的大總攻,難得露出這種模樣。
唐玄心疼地把人往懷裡帶了帶,翻開紙頁,緩緩地念出聲來。
“酉時三刻,北堡接頭。”
“三日晚,依計劃行事。”
“六組雲娘,背叛組織,格殺勿論。”
“……”
——分明是某種組織的行動密令。
後麵也夾雜著一些情緒化極強的語句,比如“我知道是你們做的”、“讓金龍出來見我”、“你們把人藏在哪兒了”……
司南從閉著眼,到忍不住睜開,最後越聽越心驚。
最後這幾句是不是母親留下的?
她分明和那個組織的人認識!
暗號中所說被藏起來的那個“人”是不是就是父親?
司南不由坐起身,期待般看向唐玄。
唐玄抿了抿唇,說:“這些暗號有的是咱們的人找到的,也有的是官家派出去的人找到的……那些人,查的是潛龍教餘黨。”
司南閉了閉眼。
他聽懂了,唐玄的意思是,月玲瓏很可能和潛龍教有關。
如果剛才他沒做那個“夢”,司南一定不會認同這種說法,可是在那段回憶裡,月玲瓏的過往明顯並不單純,尤其是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