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遲,既然決定順著酒瓶調查,裴雨延與黎青崖兩人簡單休整過後便離開天門,啟程朝秦淮而去。
飛舟如梭,穿過翻騰湧動的雲海,背後的晚霞漸漸被夜色吞沒。
外麵的天光徹底消失,船艙內燃起燭火。一聲低淺的劍吟,裴雨延抽出了裁雪,坐在燈下用軟布緩緩擦拭起劍身。
照顧自己的靈劍,是每位劍修每天的必修課。
細微的寒意在船艙內蕩漾開,昏昏欲睡的黎青崖醒了過來。他偏過頭,看向軟榻的另一側。
裴雨延帶著歉意道:“吵醒你了?”
黎青崖笑著搖了搖頭,繼續去看他手上的裁雪,露出欣賞的目光。
毫無疑問,裴雨延的本命靈劍“裁雪”是一把很美的劍。
墨黑冷硬的劍身上,一道銀白蜿蜒,極度簡單但又極度不凡。這銀白像是劈開鴻蒙的裂縫,透著一股浩瀚玄奧的美感。
黎青崖忍不住開口:“我能看看裁雪劍嗎?”
答案自然是可以的,裴雨延隔著案幾將劍遞給了他。
劍入手很沉,是黎青崖無法自如揮舞的重量。他將劍尖那頭靠在腿上,一手握住劍柄,一手撫摸劍身。在他手中,裁雪鋒芒儘斂,乖順得不像飲過無數惡徒之血的凶器。
裴雨延靜靜看著他,眼中的光和劍上的光一樣溫柔。
“真漂亮。”黎青崖忍不住讚歎,不止為這劍的模樣,也為它身上乾淨純粹的“道”。
劍為殺人器,少有沾血而不染戾氣者。當年他的修為不夠,還未窺得大道門檻,見到裁雪時隻為它身上的寒意瑟縮,直到如今才明白這樣的劍有多難得。
雖然劍修和法修的道義並不相通,但這不妨礙黎青崖欣賞這把劍。
他喜歡各種乾淨的東西。
裴雨延的目光落在他摩挲劍身的手指上。身為法修,黎青崖的手光潔無繭,指甲圓潤,透著健康紅潤的色澤,每一寸皮膚都散發著生命的朝氣。
就在他摸到劍尾的時候,手下的劍身忽然抖了一下。
黎青崖像被咬了一口,猛然縮回手,忙看向裴雨延:“小師叔!裁雪劍剛才動了。你看到了嗎?”
雖然聽說過靈劍有靈,能與主人心意相通,也偶爾會對外界的刺激作出回應,但是冷不丁地這麼動一下是什麼意思?
裴雨延看到了,所以點了一下頭。接著默默移開目光,並沒有向黎青崖解釋緣由。
——被喜歡的人反複愛撫還被誇好看,害羞是理所當然的,哪怕它是一把劍。但裁雪劍的脾氣素來冷傲,若他將真實原因告知青崖,隻怕裁雪會生他的氣。
就在黎青崖為裁雪劍的異動困惑之時,醒來的小人偶頂著一頭亂發,拖著桃木梳子走到桌子中央,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小人偶隻有一魂一魄,靈智混沌,極度嗜睡,但同時又臭美,每次睡亂了頭發都要重新梳。
而在梳頭這件事上比起黎青崖,它更中意裴雨延。
劍修的手穩,絲滑如水的發絲在他手裡乖順得一動不動,梳出來的發髻格外漂亮整齊,小人偶拖著梳子來到裴雨延麵前。
裴雨延會意,拿起梳子,而小人偶則輕車熟路地翻出一個小凳子,擺好,坐了上去。等著裴雨延來伺候他。
黎青崖看得好笑,這木頭小人沒有老東西的能耐,倒將他臭美的德行與愛折騰人的脾性繼承了十成十,一路來將他當“貓爬架”“枕頭”,將小師叔當“梳頭匠”,而且一臉理所應當,每每用完就丟。
但偏生它又是個沒有靈智的小人偶,讓人沒辦法與它計較。
很快,發髻梳好了。
小人偶摸出鏡子,左右看了看,擰起眉頭。他回過頭舉起手比劃了兩下,裴雨延很快明白了它的意思,將發髻拆散,又多編了兩個辮子再重新束起。
一個不善言辭的天生劍心與一個不會說話的木頭小人,兩個存在令人意外的相處融洽。
黎青崖抱著裁雪劍撐著腦袋,旁觀了整個過程,眉眼不自覺地彎成新月。
說起來,小師叔和他的父親天玄道尊真的一點都不像啊。
傳說中的天玄道尊是天生的風流種,生了一顆多情心。相傳在他初露鋒芒之時魔族曾派出魔女除掉他,但那魔女非但沒下得了手,反倒將自己的心賠了進去,一生念念不忘。
說得好聽一點天玄道尊這叫魅力非凡,說得難聽一點叫四處留情,說得通俗一點叫人形春|藥。
這樣的特征,還是不像的好。
很快裴雨延又將頭發梳好了。小人偶這次滿意了,點了點頭,將爛攤子丟到一邊,自己跑回去拖上寶貝小軟墊找了個舒服的地方打起坐。
等裴雨延收拾好梳頭物件,黎青崖將裁雪劍遞還給他,並借機問道:“小師叔知道天玄道尊的事嗎?”
他在間接問裴雨延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小人偶沒有靈智,他們說話時倒不用刻意避諱它。
裴雨延將裁雪歸入鞘中,頷首:“知道。”
簡單回答兩字後他便不再言語,似乎這裡麵並沒有值得說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