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1 / 2)

直到現在,安年才知道,顧爸爸“臨時通知”的休假、婉婉姐姐準備的新衣服和新鞋子、還有歲歲把奶油蛋糕讓給自己並且就算進了供銷社都不撒嬌要買布娃娃,全都是因為,他們這一趟出門,是特地為自己過生日的。

一兩歲的事情,安年已經記不清了,但在他六年多以來有限的記憶裡,這是他最被大人重視的一個生日。

他不再是多餘的孩子,而是家裡重要的小朋友!

安年從來沒試過像現在這樣快樂。

他的左手被顧爸爸牽著,右手被婉婉姐姐牽著,口袋裡塞著把小木劍,歲歲是他的小尾巴,小尾巴一時跟在後麵,一時又跑在前麵,將“哥哥生日快樂”這六個字說了一遍又一遍,小臉蛋上掛著興奮的表情。

一家人走在石子路上,說說笑笑。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這麼值得珍惜,安年向來惴惴不安的心,像是被什麼悄悄填上,填得滿滿當當的。

歲歲玩了一天,有點累了。

坐車的時候,她睡得東倒西歪,胖嘟嘟的小臉蛋壓在楚婉的肩膀上。到了軍區,顧驍抱著歲歲下車,楚婉則牽著安年的手。

安年總覺得長大了,平時不需要大人牽著自己,可顧爸爸和婉婉姐姐說,其實他也還是個孩子。

他可以任性,可以不懂事,也可以向大人撒嬌。

聽到“撒嬌”這兩個字的時候,安年有點不好意思。

他從來沒有撒過嬌,不知道怎麼學。

應該比係鞋帶都要難吧?

歲歲實在是太困了,被扛著走了一路,仍舊呼呼睡。

顧爸爸的肩膀寬闊又舒服,她睡著了還知道用兩隻手扒拉著,像是不讓自己掉下來。

看著小團子扒拉著的兩隻小手,楚婉的眼底染著笑意。

她從兜裡掏出一張乾淨的手帕,為顧驍擦了擦額角的汗:“累嗎?”

顧驍笑了一聲,搖頭:“不累。”

楚婉仰起瓷白小臉,望著顧驍溫柔的目光,看一看歲歲睡出呼呼聲的睡顏,再垂下眼,看向被自己牽著的安年。

自從來到軍區之後,和他們在一起,楚婉就總覺得,這是家的感覺。而現在,這種“家”一般的感覺,越來越深。

尤其是兩個小朋友的依賴,讓楚婉意識到,他們一家四口的互相需要、信任,是無關乎血緣關係的羈絆。

“一會兒回家給你煮麵吃好不好?”楚婉對安年說。

“還可以吃麵嗎?”安年問。

“當然了,生日的小朋友要吃麵,麵條上放一個大大的雞蛋,很香的。”楚婉笑道。

安年眨了眨眼睛:“可以是油煎的蛋嗎?”

“沒問題!”

安年的腳步變得更加輕快,他想趕緊回家,嘗一嘗婉婉姐姐做的麵條。

然而,進了家屬院之後,他就覺得不太對勁了。

一道道目光都落在他們身上。

安年疑惑地抬頭,看向楚婉。

楚婉也有些納悶。

家屬院的軍人同誌和軍屬們都看著他們,不,準確來說,是看著兩個孩子。這些目光,有探究的、同情的、欣慰的,讓人感到陌生。

“這是——”楚婉剛要開口問,忽然見到顧驍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眼底的溫和早已消散,氣勢頓時變得淩厲冷冽、壓迫感十足。

順著顧驍的視線望去,楚婉見到自己家門口站著一個女同誌。

對方穿著樸素,一頭省心省事的短發,看起來並不特彆,隻有一雙狹長的鳳眼微微上挑,讓楚婉覺得熟悉。

她看了許久,忽地心中一驚,再望向安年時,看見孩子無措的神色。

這是包小琴!

下意識之間,楚婉想護住安年,可包小琴已經一步接著一步,緩緩地走過來。

“安年——”包小琴走到安年麵前蹲下,乾瘦的手輕撫孩子的臉,話還沒說,眼淚先掉下來,“媽來了,幸好媽趕得上你的生日。”

安年傻了,他感覺到粗糙的手在自己臉上來回撫摸,半晌之後,自己被緊緊抱住。

包小琴泣不成聲:“安年,媽對不起你。三年了,媽媽終於可以來接你回家了。”

顧驍的眸光中沒有絲毫情緒,隻麵無表情地望著包小琴:“彆碰他。”

包小琴轉頭看向顧驍,哭著說:“顧驍,這幾年辛苦你了,你聽我說,我是有苦衷的。”

話音落下,她又望向楚婉:“同誌,你是顧驍的愛人吧?謝謝你幫我照顧好孩子……”

雖是吃飯的點,但家屬院裡的同誌們都沒回屋,而是站在不近不遠的位置,看著顧營長家的方向。

雙方僵持著,直到梁副團長、程旅長、董政委和兩位後勤主任都來了。

“小顧,我們去一趟會議室,先聽包同誌把話說完。”

沈翠珠熱心腸,見顧驍懷裡還抱著歲歲,便站出來說道:“顧營長,我幫你們看著孩子,你們夫妻倆去吧。”

包小琴還緊緊抱著安年,紅著眼眶說道:“媽媽跟他們去一趟,等一下就回來。明天一早,媽媽帶你回家。”

安年全程都沒有說話,隻是愣愣地看著她。

顧驍將歲歲抱進屋,開了電風扇,又讓安年在邊上坐好。

楚婉說道:“翠珠嫂子,麻煩你了。”

“沒事。”沈翠珠對他們家的事很好奇,但也知道事有輕重緩急,現在不是瞎打聽的時候。

她擺了擺手:“趕緊去。”

一行人前往司令部小會議室。

路上,楚婉打量了包小琴一眼。

她比照片上要蠟黃消瘦許多,也不像照片中那樣笑得張揚灑脫,短短幾年,歲月在她臉上刻下難以磨滅的痕跡。

楚婉的目光落在包小琴臉上,很快就被她捕捉到了。

她看向楚婉,乾得起皮的唇扯了扯,最後一句話都沒說。

楚婉的心底像是打鼓一般。

她說自己有苦衷。

這是什麼苦衷?

打心眼裡,楚婉不希望兩個孩子被包小琴帶走。

可她畢竟是孩子們的親生母親,如果她非要帶走孩子,她和顧驍又有什麼立場反對?

司令部的小會議室裡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都坐。”程旅長說道。

在場的人一個個坐下。

隻有顧驍站在會議桌前,微微俯身,兩隻修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壓著桌沿,冷聲道:“還有什麼可說的?”

包小琴低下頭,兩隻手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角。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從自己的兜裡拿出一張紙。

“三年前,我並不是因為吃不了苦才不辭而彆。”她顫抖著手,將這張紙往會議桌上一推,深吸一口氣,說道,“當時我是得病了,這病不會要人命,但留在家裡會給家人們添很大的負擔。這些年,我一個人在外不容易,但好歹把病給治好了。孩子是我生的,我沒有一天不惦記著,想接孩子回家。”

“這是醫院證明,證明我確實生過一場大病,不信的話你們自己看。”

金薇蓉將證明拿過來,看了一眼之後遞給程旅長,是肝病,北城醫院的證明寫得清清楚楚,如今病情基本上已經痊愈。

幾位領導相互傳閱這醫院證明,神色都很凝重。

顧驍輕嗤,連看都沒看一眼:“生病了?走的時候偷走家裡的撫恤金我能理解,畢竟要治病。”

包小琴鬆了一口氣:“顧驍,你能理解就最好——”

“但是,連糖票、布料都偷走,是為了什麼?在醫院吃藥太苦,要買糖,病房裡沒有多餘的病服,要扯布料?”

這話一出,領導們也都怔了一下。

包小琴激動地站起來,整個人晃了一下,雙目通紅:“顧驍,你這樣說太過分了,我好歹是烈士遺孀!當年我身體遇到問題,離開是為了孩子,如今我身體恢複了,想要接走自己的小孩有什麼錯?不讓我帶走自己十月懷胎生的孩子,你們講道理嗎?”

楚婉擰起眉。

方主任說道:“大家都先彆急,孩子的親生母親來了,不讓帶走確實是不講道理。但我們這不是還沒問孩子的意願嗎?現在不早了,我們部隊先為包小琴同誌安排住宿,等明天先問了孩子的想法,再討論應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方主任和金主任帶著包小琴離開,為她安排住宿問題。

顧驍被留下。

他沉聲道:“我不可能讓她帶走兩個孩子。”

“胡鬨!”程旅長說道,“顧驍,這是孩子的親媽!她把醫院證明都拿過來了,當時人家確實生病了,離開也是無奈之下的選擇。戶口在她那裡,孩子們隻是暫且由你領養而已,不管人家鬨到哪裡去,這事都是你不占理。”

話音落下,程旅長又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心疼兩個孩子,但這事咱們沒辦法。”

“不能讓她帶走安年和歲歲。”顧驍說,“程旅長,我們想個辦法。”

“顧驍!”程旅長的臉色沉下來,“兩個孩子是紀同誌的一雙兒女,來接孩子的是他的遺孀,我們沒法阻攔。孩子必須讓她帶走,這是組織下達的命令!”

程旅長也是無奈之下,才會下這樣的命令。

作為顧驍的領導,他最了解顧驍的性子,除了軍紀,就沒什麼能壓製住他的。

“那我想申請三天的假。”顧驍說。

“請假乾什麼?”程旅長問道。

“私事。”

好一個私事!

程旅長都要被顧驍氣笑了。

但讓他留在軍區,很有可能會和包小琴鬨得不可開交。

“行,我批了。”程旅長說。

從小會議室出來時,楚婉一直沒有出聲。

她總覺得這件事不對勁。

但如部隊領導們所說,包小琴是孩子們的親生母親,如果她非要帶走,誰都不能攔著。

楚婉不舍得。

可兩個孩子自己又是怎麼想的?

一天的好心情,因包小琴的出現而消散。

楚婉低著頭,忽然想起顧驍請假的事,問道:“你請三天假要去哪裡?”

顧驍手中拿著剛才那張醫院證明,說道:“我回一趟北城,包小琴來找我之前,肯定是先回了寧玉村,不知道她是怎麼對莫大娘說的。還有這張證明,我去查一查是真是假。”

“好。”楚婉說,“現在就走嗎?”

“對,不收拾行李了,馬上走,應該能趕上最後一班火車。”顧驍說完,頓住腳步,兩隻手緊緊握著楚婉纖細的肩膀。

“婉婉,這兩天,一定要保護好安年和歲歲。”

軍區大院門口,嬌小的身影立在落日餘暉之下。

楚婉點了點頭,眸光堅定:“我會的。”

……

此時沈翠珠待在顧營長家裡看著兩個孩子。

歲歲睡得可香了,電風扇嗚嗚吹,她時不時都要舒服地翻個身,睡相很不老實。

而安年,他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

沈翠珠來軍區大院才幾個月,聽人說過安年以前的性子乖戾孤僻,但在她的印象中,自從自己和這小孩逐漸熟悉之後,就隻覺得他性格靦腆,一點都不古怪。

“安年,你不玩小木劍啊?”沈翠珠問。

安年沒吭聲,也沒有看書桌上的小木劍,隻垂著眼簾,兩隻小手緊緊扣在一起。

他沒想到,自己還能見到媽媽。

與同齡孩子相比,安年要成熟一些,可他的成熟在此時此刻派不上任何用場,因為直到現在,他都還是懵的。

沒過多久,楚婉回來了。

一聽見開門的聲音,沈翠珠立馬迎上去:“小楚同誌,怎麼樣啊?是不是要讓孩子親媽把他們倆帶走?”

楚婉抱歉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沈翠珠有眼力見,沒有再追問下去,說道:“還沒吃晚飯吧?我家做飯了,要不上我家對付一口?”

“不用了,翠珠嫂子。”楚婉說,“我還要給安年煮麵呢。”

“行,那我就先回去了。有啥要幫忙的,儘管喊我。”沈翠珠說完,便先回家。

屋子裡,安年赤著腳踩在地上,怕吵醒妹妹,動作很輕。

他出來時,聽見廚房裡傳來“哐哐當當”的聲音。

是婉婉姐姐在煮麵。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楚婉柔聲喊道:“安年來吃麵。”

安年坐上長板凳,看著婉婉姐姐給自己煮的麵條。

麵條上還有油汪汪的荷包蛋,聞著好香。

“我們安年過生日呀,生日要吃麵的。”楚婉坐在他邊上,笑著說,“有點燙,吹涼了再吃。”

安年動了動小嘴巴,有很多話想說,但又憋回去了。

他低著頭,用筷子夾著麵條,一口一口吃著。

看著孩子安靜的模樣,楚婉心中不忍。

她還記得,顧驍對自己說過,包小琴剛走時,安年不願意相信。長達好幾天,這孩子不怎麼吃飯,也不怎麼睡覺,搬著小板凳坐在莫奶奶家的門檻邊,等著他媽媽回家。

整整三年的時間,都是由媽媽帶大,安年對包小琴肯定是有感情的。

現在,包小琴回來了,孩子會不會也想跟她回家?

……

顧驍已經在去北城的路上。

第二天一早,方主任和金主任帶著包小琴來了。

要求是包小琴提的,自己突然出現,孩子對她還很陌生,要先培養感情。

包小琴來的時候,安年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練字。

她坐在孩子身邊,笑著說:“我們安年是大孩子了,寫的字真漂亮。”

安年緊緊握著鉛筆,許久之後才抬起頭,看了包小琴一眼。

包小琴說道:“他們對你好嗎?我是說顧叔叔和他媳婦。”

“好。”安年說。

包小琴笑了笑,說道:“你顧叔叔是個好人。但顧叔叔和阿姨再好,也比不上媽媽,對不對?他們將來會有自己的小孩,等他們的小孩出生了,安年要在這裡洗尿布、做飯,幫忙照顧他們的孩子,很辛苦的。”

“安年跟媽媽回家吧。”包小琴說,“以後媽媽每天都陪你,像小時候那樣,陪著你鬥蛐蛐,給你**蛋餅……”

這會兒楚婉在歲歲的小房間裡。

昨天傍晚小團子睡了好久,晚上九點多竟然醒了,在床上蹦蹦跳跳的,兩隻眼睛眨巴眨巴著,愣是不願意再睡。楚婉陪著她折騰到半夜,這孩子才終於睡著,包小琴來得又早,她還沒醒呢。

也就是說,直到現在,歲歲還沒見到她媽媽。

但說來奇怪,包小琴似乎也不急著見歲歲,昨天看見顧驍懷裡的孩子時,甚至沒上前看一眼,而是直奔向安年。難道是因為她離開時歲歲還太小,母女之間沒什麼感情?

顧驍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北城那邊究竟是什麼情況,楚婉暫時不想讓歲歲知道這一切,猶豫了一下,把睡夢中的孩子抱起來。

歲歲睡得迷迷糊糊,發現自己被婉婉姐姐“運”走了。

她半睜開眼睛,奶聲道:“我們去哪裡哇?”

“去小花家睡覺,好不好?”楚婉扛著歲歲,穿梭在小院。

“好呀!好玩!”歲歲握緊小拳頭,往前比了個“衝”的手勢,又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繼續閉上眼睛。

楚婉送走歲歲之後,才回家。

此時,包小琴已經準備離開了,走之前,她又問道:“安年,真的不跟媽媽去城裡逛一逛嗎?”

安年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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