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時間,楚、秦師徒遇到頗多機遇。
楚慎行修為進境,秦子遊更是早早邁入築基,也從少年成了青年。時光在兩人身上流淌得格外慢,又格外厚待。
相比之下,溫如瑩顯然遇到頗多困難。靈氣枯竭之後,她不能使用神識,自然也不能再用自己的識海滋養梅如故神魂。此外,她與梅師弟起先被困於一身,如今又被困於這千丈地底。雖然麵上不顯,可實際上,溫如瑩又怎能不急?
她在緩慢地、絕望地,等待死亡的一刻到來。
這個過程宛若淩遲,溫如瑩幾次想要自我了斷。但想到仍然沉睡在自己識海中的梅如故,她最終還是不能下手。
她無數次在心中幻想:師門之中,留有自己與梅師弟的本命燈。而今狀況,兩盞燈該光火暗淡。倘若、倘若師尊願意出手相助……
卻依然很難尋到此處。
溫如瑩心緒動蕩。
卻依然坐在原地,靜而不動。
她像是一尊石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楚、秦二人站在溫如瑩身邊良久,溫如瑩一無所覺。
雖然沒有靈氣、無法入定,但溫如瑩似乎仍然陷入一種“沉眠”狀態。
秦子遊的神識往前輕輕勾一下,想要嘗試做些什麼,又被楚慎行阻攔。
他意外,但也乖乖聽話,神識觸角退回來,被楚慎行的神識攏住、安撫。
而後,楚慎行手腕一翻,取出一枚下品靈石。
秦子遊了悟。
對啊,沒有靈氣,萬事不易。
他們手上的靈石,不足以讓所有修士恢複到可以離開的程度,但讓溫如瑩一人恢複戰力,並不算難。
所以秦子遊自發地配合:在師尊捏碎靈石之前,手上捏訣,在師徒二人、以及溫如瑩身側布置陣法,以防靈氣泄露,更防止旁人聽到此處動靜。
而後,靈石捏碎,靈氣緩慢溢出。楚慎行控製著速度,不讓過多靈氣一下子衝擊溫如瑩乾涸已久的經脈。
溫如瑩的思緒依然陷入縹緲境界,但靈氣入體,便像是要將她拉回人間。她起先踟躕,而後,聽到一個細微的嗓音,叫:“溫道友?溫道友?”
溫如瑩幾乎以為自己又開始新一場夢。
那年巴陽山中,她與梅如故師弟受困於宋宅,以為自己要喪命於此,卻遇到一對路過師徒。第一夜,她與鬼宅相互借力,留下煉氣期的徒弟,卻在天亮之後被當師尊的挖出棺木,暴曬於烈陽之下。到第二晚,她助那位楚仙師救出徒弟,鬼宅因此破滅,而她與梅師弟也有了另一條路。
梅師弟因她垂死,她總算能為他做點什麼。
在楚仙師師徒離開山林之後,溫如瑩又在山中徘徊半年有餘。待她覺得自己的確適應男兒身份,終於出山。
她牢牢惦記著楚慎行的叮囑。
要救梅師弟,便該以識海滋養師弟神魂,此外,搜集好凝神丹的材料,再備好鮫珠,這才能讓梅師弟破碎的神魂穩固。
至於她自己,則要應對另一番狀況:既然身體已經完全斷絕生機,那要再走道途,隻能換一具新的身體。
“溫道友——”
那個聲音又在叫了。
幾聲之後,停下,似乎問另一個人:“師尊,溫道友不應我呀?”
另一個人答:“她如今大約更習慣被叫做‘梅道友’。”
溫如瑩心神巨震!
這是?!
前一個年輕、活潑一點的聲音聽了,大約是認同,“原來如此!梅道友?梅道友?”
後一個稍稍冷淡些,卻能聽出關照縱容的嗓音說:“也不必喊這樣多次。”
前一個嗓音頓時沉默。
溫如瑩覺得自己像是行走在沙漠裡太久太久的旅人。
她想到當年與師兄妹們一起去西方炙土曆練的時候。
烈日炎炎,喉嚨乾枯,覺得再多走一步,就要變成一棵枯樹。
江師兄平日總笑臉對人,但到了真正曆練時,就要顯出難得的強硬。他要求所有師弟師妹,隻有完成任務,才能飲水、補充靈氣。
那會兒溫如瑩還是煉氣後期。周圍人怨聲載道,細細想來,其中抱怨最多的人,往後始終不得寸進,終於離開儒風寺,重回紅塵之中。倒是咬牙堅持下來的人,如她,如梅師弟,終於築起道基,此後,看世間的目光截然不同。
她記起當時自己與梅師弟合力斬殺一條焰尾蛇後,江師兄來檢查過,臉上帶一點笑,給他們一人一壺水。
溫如瑩拿起水壺便喝,嘗出這是冰過的靈茶。她“咕咚咕咚”痛飲,覺得四肢百骸都因此注入了新的生命。
如今,又有一樣感受。
她的經脈再度湧入靈氣,溫如瑩來不及細想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在第一時間內視識海,而後忐忑地、溫柔地用神識碰一碰識海中模糊的一團,問:“梅師弟?”
梅如故沒有回話。
但溫如瑩的唇角還是一點點彎起。
在遇到鮫怪、被捉來此地之前,梅師弟已經偶爾會給她回音。
如今雖然遇到頗多苦難挫折,但又有轉機。
這時候,溫如瑩再聽見一聲:“梅道友?”
她眼皮顫動一下。
身前有兩個修士。
其中之一,與當年相彆時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