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愈窄。
再一刻之後, 幾人停留在一處肉壁之前。
秦子遊注視著眼前粘液、軟肉,已經完全適應了周遭惡臭氣味。但金善不同,他嗅覺最靈敏, 又要有意沉浸於此,好來尋人, 於是備受折磨。短短時間之內,已經麵色慘白。
好在尚且可以堅持。
孔鐸麵有猶疑,問金善:“豹子, 他們真的在這邊,但是路……”
金善閉了閉眼睛。
他還沒有回答,諸人就見秦子遊抽出日影劍。
劍風冽冽,將此地汙濁之氣撼然一清。
修士們得了一刻喘息然而濁氣迅速卷土重來。
秦子遊注視眼前,淡淡說:“此前,這路是通途。”
修士們聽了, 心知,這裡正是秦子遊那紙雀飛過的地方。
孔鐸眉毛皺起來, 緊緊盯著秦子遊麵前那片肉壁, 低聲對身側金善道:“喂, 你要不要先將嗅覺封閉?”
這時候,金善的頭顱已經完全化作豹形。金黑相間的眼皮眨動,看向孔鐸。
臉頰上有纖細的毛發, 在空氣中輕顫,沾染了細微的、幾乎隻能以神識察覺的血沫。
金善的確頗有不適,隻是當下情況, 他們身處險境, 怎能掉以輕心?
他正要反駁, 秦子遊卻打斷了金善這些心思, 道:“孔雀說的是。金道友,你先封閉嗅覺,待我開了路,你再將其打開。”
聽到這裡,金善終於點頭。
不再聞嗅之後,原先的頭暈之感也散去一些。但嗅覺被封,其他知覺就更加敏銳。
他感受到了靈氣流淌,在洞穴之中帶起了輕輕的風。
此地沒有陣修,但修士們能走到這一步,或多或少還是修習的陣術。
他們一起捏動法訣,所有人的靈氣交織在一處,在護體靈氣之外,再添一重防禦,也將秦子遊籠罩其中。
秦子遊思忖片刻,握住劍柄。
雪亮劍鋒之上,映出青年俊秀清逸的麵容。
他餘光閃動,見到了袖口冒頭的青翠藤枝。
這讓秦子遊眼神柔和片刻。
但這不是談風月的時間場合。短暫地笑了一下後,青年視線一凝,重新看向前方。
劍風先起,日影隨之而動。
靈氣隨著秦子遊的動作一同往前湧去,化作一個日影劍模樣的虛影,狠狠斬向修士們身前懸掛粘液、輕微蠕動的肉壁。
卻並未將其斬破。
在劍風與肉壁相撞的第一時間,肉壁開始柔軟地、詭異地凹陷下去,好像要將這一招吞沒。
秦子遊有所察覺。
他手上握劍,覺得靈劍斬入了一片粘稠中。往前困難,心裡有一個聲音叫囂著,要他往後,要他退縮。
但他識海之中,又清晰地傳出楚慎行的聲音。他的師尊身在遠方,心則在他身側。
藤枝搭在秦子遊手背上,很輕,並不使出力氣。年輕劍修心頭的微末躁意卻因之消散無痕,他視線一凜,握緊手中劍,艱難地邁出腳步。
日影往前,劍風愈烈。
肉壁因之顫動,上麵懸掛的粘液跟著發顫,往下墜去。
落在地麵,也落在修士們撐出的靈陣之上。
靈陣閃動一下,修士們咬牙堅持,經脈中的靈氣迅速枯涸。
隊伍中的醫修察覺不對,當機立斷,取出一瓶極品元靈丹。
醫修將瓶塞打開,一顆又一顆圓潤靈丹從瓶中飄出,靈陣之中頓時藥香四溢。
在魔族的惡臭**氣息之中沉浸久了,如今的一點藥香對於修士們而言堪稱極樂。
孔鐸一手維持著捏訣的姿勢,另一隻手一把抓住身前丹藥,將其吞掉。
靈丹在口中融化,藥液淌入喉嚨。
他低低嘟囔一句“人修的藥還是好”,一顆下去,經脈之中就暖意融融。
在靈丹之事上,人修曆來是大手筆。若非到了真正垂危、難以支撐的場合,基本不會缺藥。
想到這裡,孔鐸忍不住金善方向看了一眼,見那豹子的鼻翼輕輕翕動,顯然,是又打開了嗅覺。
孔鐸露出一個隱約的笑,與此同時,再去看秦子遊。
這一眼,他瞳孔微微收縮,忍不住喚道:“成了!”
隻見那柔軟的、已經往下凹陷了一丈有餘的肉壁之上,終於被劍風撕開了一道裂口。
像是一條小小的傷痕,出現在所有人麵前。
金善鼻翼抽動一下,果然又將嗅覺封起,暗下決心,決定在離開這鬼地方之前,再不將其打開。
這隻是一個開始。
劍氣之下,裂口越來越大,倒像是一個活生生的東西,在修士們麵前被撕裂血肉。粘稠的、帶著一點灰色的表皮之下,是鮮紅淋漓的肉塊。叫囂著疼痛,痛苦。
他們仿佛聽到了來自這座山深處的嚎叫,周遭隆隆震動。
秦子遊腳步挪動一下,往前走去。
修士們對視一眼,各自吞下靈丹,一同往前。
秦子遊神思遊移,回憶著方才紙雀飛過的方向。此刻稍稍側頭,就在血肉之中看到一點模糊的雪白色澤。這清晰又分明地告訴他,自己並未走錯。
正想著這些,忽而聽到走在最後的修士發出驚呼:“合、合攏了!”
其他人尚未轉身,神識先行,一同往後方“看”去。誠如此人所言,他們方才走過的、被秦子遊的劍風撕裂的地方,在這短短時間之內,竟然再度開始“愈合”。
諸人神色凝重,倒是孔鐸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孔雀將袖口往上挽起,說:“都到這兒了,總不能讓子遊一個人和這玩意兒打架啊!道友們,是咱們動手的時候了!”
秦子遊眼皮顫動一下,失笑。
同一時間,山外。
莊友渠正為吳九齡梳理經脈,又取出靈丹,為他服用。
方璐緊盯著下方動向,但見那座“山”又開始顫抖。隻是這一次,似乎與方才有所不同。
她輕聲說:“秦道友他們開始動了。”
吳九齡和莊友渠往下看過一眼,皆凝重應聲。
至於山內。
隨著孔鐸此前那句話,修士們如夢初醒。他們開始各顯身手,各樣交戰之聲不絕於耳。
一盞茶工夫內,秦子遊等人遇到了進入以來第一個有人樣的魔修。
這魔修原先被裹在肉壁之中,悄無聲息地來到他們身側,欲要偷襲。好在周明雪有所察覺,倒是反將一軍,將人拿住。
豹子此刻虛弱,不好交戰,旁人乾脆將審訊之事交給他。
魔修看著頂著金豹頭顱的妖族在自己麵前蹲下,亮出尖銳獸爪,沉聲問:“這到底是什麼地方!外麵的,又是什麼東西?”
魔修看著金善,卻不回答,隻是咧開嘴角,露出一個慘烈扭曲的笑容。
金善稍稍一怔,隻見魔修身體一陣痙攣。
旁邊的醫修見狀,瞳孔驟然收縮,往前邁來,手上同時捏訣。
隨著醫修的動作,魔修的身體逐漸平息,但依然大口喘氣,麵目扭曲,好像根本沒有擺脫痛苦。
金善皺著眉頭,不明所以,說:“這是怎麼回——”
醫修抬起嗓音,暴喝一聲:“從他身邊離開!”
話音落入金豹耳朵,金善意識尚未反應過來,但身體先一步起身,要往旁邊去。
一行人配合默契,在旁邊幾個修士轉身,一起用靈氣撐出第三重陣法,將魔修裹在當中。
醫修喘了一口氣,眼睛死死盯著陣中魔修。原先略有平息的痙攣在這一刻複蘇,動靜更大,一片不大的空間之中充斥著魔修的慘叫。
那叫聲尖銳入耳,震得所有修士識海震蕩。
秦子遊厲聲道:“封閉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