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重新將楚慎行吞下, 卻並非像是從前一樣“吞沒”。
龐大的影子當中,出現了一小片額外的空間。其中,城主的觸手與楚慎行相鬥。
顏色深暗的觸手與藤枝卷在一處, 殺機畢露。
時間推移,藤枝上靈火燃燒,觸手竟似節節敗退。
城主果真沒有在意下方魔修的遁走。
他此前不曾將楚慎行放在眼中,如今終於知曉,自己遇到一個可怕的敵人。一著不慎,便境界下滑。空有大乘之名, 卻隻能以合體期的實力與這劍修鬥法!
這是何等恥辱。
想到此處,城主心頭卷起一片風暴。他拿楚慎行沒有辦法,卻又能拿其他東西發泄。
下方魔修正慶幸, 城主忽視自己、從自己頭頂行過——這時候,卻覺得四麵八方都開始震動。
他們腳下的山石, 四周的靈氣, 一切都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裹挾其中。
“快跑,跑——!!!”
魔修各顯神通, 飛快往歸元之外撤去。
須臾工夫, 便有山石崩裂。
逃得慢的,竟是生生被山石擊中,砸成肉泥。
這樣的劇烈晃動, 一樣被躲入洞府中的歸元修士察覺。
陣峰峰主趙開陽在外多年, 不曾回碧元主事。如今掌管陣峰大小事務的,是往前數百年中, 青雲掌門做主, 提拔出的陣峰大弟子。
此人麵帶憂色, 來到秦子遊身側, 說:“秦仙師,外間不知出了何事。以眼下動蕩,興許……”
秦子遊說:“你擔心這裡的禁製受到波及?”
陣峰大弟子神色凝重,點頭。
秦子遊深呼吸,說:“你叫什麼名字?”
陣峰大弟子拱手,回答:“唐鄴。”
“唐鄴,”秦子遊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好,你且點出陣峰弟子,我教你們一個新陣法。”
唐鄴麵色一喜,立刻照做。
這六百人中,陣峰弟子並不算多,滿打滿算,也隻有四十餘人。
外間搖晃不息,洞府內雖然還算穩定,可所有人都提著一顆心,生怕魔頭找來,看破外間隱匿陣型。甚至更糟糕一點,如唐師兄所說那樣,此地禁製直接因外間靈氣衝撞而崩裂。
如此危難時刻,秦子遊簡單在空中描出一個陣圖。陣峰弟子們來不及深刻領會,隻死記硬背。
在山石崩塌、天搖地晃之中,這洞府竟是難得靜謐。其他劍修、樂修、醫修……凡是交談之人,俱慢慢閉上嘴巴。修士之間,隻餘下秦子遊講話的聲音。
秦子遊說:“這‘四極陣’,是我從玄武洲的四象門中學來。在玄武洲裡,曆來有‘女媧補天’的傳說。傳聞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於是女媧斷鼇足以立四極……”
隨著他的聲音,陣圖閃爍。
秦子遊抬手,輕輕一托,繪好的陣圖便開始上浮,隱入洞府禁製之中。
修士們屏息留意,覺得方才的隱隱震蕩,竟是真的平息許多。
這讓歸元之人大感欣喜。唐鄴進一步問:“秦真人!如此說來,隻要將此陣融於洞府禁製之中,便能安然?”
秦子遊隻說:“隻要那魔頭不找出此地,直接進攻。”
他與唐鄴相對講話。唐鄴身後,已經有動作快、悟性高的弟子身前浮出四極陣的輪廓。
眼看一張張四極陣往洞府禁製融去,秦子遊微微笑一下。
這時候,卻另有陣峰弟子停下動作,怔然看著秦子遊身後。
他身側,另一名弟子詫異,問:“你怎麼了?”
前一名弟子麵色發白,緩緩指向秦子遊。
洞窟之外,原先雖是猩紅漫天,但畢竟能說一句“晴朗”的天色,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昏了下去。
短短時間,城主已經循著魔修們與歸元修士交戰的痕跡,來到洞府之外。
隻是一時之間,仍舊沒有尋到洞府入口。
秦子遊回身,看過一眼。
他再轉過來時,神色還是平靜的,說:“四極陣對隱匿陣一樣有作用。”
歸元修士們相繼露出艱澀目光。
唐鄴再看一眼秦子遊,心頭一跳。
他思緒繁雜,湧上一些猜測。可接下來,再細細看周遭師弟、師妹們身前繪到一半的四極陣圖,唐鄴又要承認,以自己對天道規則粗淺的理解掌握來看,此陣的確能起到些許作用。
這麼說來,秦仙師也並非“敷衍”,隻是一石二鳥。
他恐怕早早察覺到了外間動靜。
而自己上前請教,不過是給了秦子遊一個話頭,好讓他可以把往後安排說出口。
唐鄴想通此節,心情一點點沉下。
他自然相信秦子遊,但在這同時,唐鄴對於此刻狀況,還是萬般憂慮。
青雲掌門、諸多前輩的身死,好像毫無意義。他們為了門中青壯弟子,選擇自我犧牲,以此阻擋魔修們的腳步。但這才過去多少時候,黑影追來,歸元弟子們再度身處險境。
假若這魔頭發覺了歸元弟子所在,他們會有什麼下場?
唐鄴知道,每一個人都知道。
可他們無力抵抗,隻能承受。
這四極陣,最大的作用,恐怕就是要讓閒來無事的陣峰弟子不要多想,有事可做。
在這樣的時候,若是心緒太多,走火入魔,便是雪上加霜了。
想到這裡,唐鄴閉了閉眼睛,到底將一切思緒清出腦海。
他像是身邊所有師弟師妹一樣,手上反複地、一次又一次地繪著陣法。
到底是來自天極大世界的靈陣,逐漸沉浸其中之後,唐鄴領會到了陣術玄妙。
他抱著一種近乎於逃避的心態,暫且將心神從對險境的憂心中抽離,專心體會陣法。
黑影在外徘徊,秦子遊不為所動。
他心中自是焦慮萬千,但麵上,還要不慌不忙。在安頓好陣峰弟子之後,轉而叫起丹峰弟子,要他們利用當下時間,多煉製一些回春、元靈丹,也為醫峰的兄弟姐妹們分憂。
外間風雨欲來,洞府內,每一個人都漸漸有了事做。
到最後,隻剩下一個秦子遊。
他看一眼忙忙碌碌的歸元修士們,視線在宋杓身上短暫停留。
秦子遊心亂如麻,滿心又隻有一個念頭。
師尊。
師尊一直在與那魔頭爭鬥。
秦子遊咬一咬牙,乾脆往前,一步一步,走到禁製之處。
隔著層層陣法,眼前偶爾有光色閃動。那是又有陣峰弟子繪製好四極陣,將其補入禁製之中。
秦子遊帶著點自嘲,想:好在此地有靈脈,如若不然,也不敢這樣做。
他立而不動,望著外間流淌的黑影,分辨楚慎行的方向。
黑影之中。
城主逐漸察覺,那藤枝竟像是在試探著掠奪自己的力量!
他愈衰弱,楚慎行便愈強。此人以戰養戰,如果繼續下去,他總會徹底支撐不住。
到時候,他會成為所有魔修之間的笑話。
——甚至連那一天也不會有。
城主心中漸亂。
這份混亂,在楚慎行麵前清晰表現。
但楚慎行也不放鬆警惕。
他知道,城主來這邊,就是想要找到躲藏的歸元修士們。
隻是歸元宗的陣法是當年逍遙老祖設下,說來,還要高出城主許多。隻是萬年過去,無數次修補,總算讓各樣陣法漸有不足。
楚慎行考慮:要如何將城主從此地引開?
還是,乾脆什麼都不做?
城主當下顯然還不曾察覺什麼。如果他發覺楚慎行對此地頗有留意,恐怕才要上心。
從此前痕跡來看,他隻確定歸元修士是往這個方向逃來,卻並不知曉,此地究竟有什麼。
短短時候,楚慎行做出決定。
他依然是進攻、進攻,藤蔓卷席著火光劍氣。碧血蛛陣依然在起到作用,城主狀況愈發危難。
雙方對峙,楚慎行耐心頗佳,不憚於將此刻的鬥法再延伸數天、數夜。
這當中,城主神識延展,在下方群山之中搜尋。
楚慎行倒是有所阻攔,真真假假,讓城主往錯誤方向尋去。
自然是找不到歸元修士,倒是碰到幾個湊巧躲藏於此、在大能相爭之下瑟瑟發抖的魔修。
魔修之間互不通信,他們並不知道,有另一夥兒人方才被城主忽略過去。唯獨明白一點,從此前的天搖地晃來看,城主心緒不佳。
他們修為不算低微,隻是在大乘尊者麵前,仍然是螻蟻。
魔修們不敢妄動。
逃是逃不過的,與其如此,不如賭上一把。隻要安靜躲藏,至少不會過多地吸引城主注意——
他們的確是這樣想。
可那片黑影,還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幾個藏匿於山石之間的魔修席卷而來。
魔修們又有一番驚慌逃竄。恐懼之下,萬事萬物都說得出口。既是修行了邪門心法,那往日的尊嚴尺度,便一並被丟棄。
黑影從他們身上掃過。
魔修們戰栗,覺得恐懼折磨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短短片刻,他們便心神巨震,心魔將起。
然而,須臾之後。
魔修們呆立於原地,茫然四顧。
那黑影好像隻是短暫經過,像是一片雲,一滴雨,又重回天際,融於上方的龐大軀體之中。
魔修們戰栗之下,錯愕甚至壓過了活命的欣喜。
過了許久、許久,才有人察覺什麼。
一名頭生雙角,麵有獠牙,儼然是為化形完全的妖族魔修講話,狐疑說:“那隻重睛鳥是不是沒了?”
魔修們恍然大悟!
他們再看四周,果真,方才與他們一同逃竄的重睛鳥不見蹤跡。
另一個人族魔修輕輕“嘖”了聲,道:“興許也不是被尊者擄去,隻是趁亂逃走。”
魔修們議論幾句,慶幸於城主高抬貴手,並未待自己如何。隻是有了剛才一遭,黑影襲來時的種種冰冷寒涼依然在內心徘徊。魔修們心頭有所預感,如若不想辦法修心,那遲早有一天,方才的短短數息,會給他們帶來滅頂之災。
可這畢竟是之後的事了。
當下,他們隻想要速速離去,再不摻和大能之間的種種。
這些螻蟻的離開,並未引起城主的注意。
他此刻正在狂喜。
誰能想到,自己召來的萬千魔兵之中,竟然真的有一隻重睛鳥!
若是魔族尊者再眷顧他多一點,讓這隻重睛鳥恰好與阮蔻那賤人的孩子有些聯係。
黑影之中,響起一陣低笑。
楚慎行身在其中,有所留意。但他再如何心思透徹,也不能想出,方才那短短片刻,城主做了什麼。
楚慎行知道城主往下掠去的黑影,但他隻當那是城主又在“進食”。
他聽到了隱約的慘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