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天道(1 / 2)

在發覺這點之後, 楚慎行花了一點時間考慮。

他先想:既然如此,還要繼續給出藥散嗎?

在此之前,聽聞楚慎行存在的魔修們以為自己有了新的希望。

哪怕明知自此以後可能會從前的“同僚”追殺, 也可能並不會被正道修士放過——更彆說, 在血癮被壓製的同時, 他們的修為也會被一並壓製。屆時, 都是難處。

可仍然有人願意前來。

三千世界裡,自然有千千萬萬自甘墮落、為苟活而不惜成為魔族走狗的魔修。也有像是今日徐若青這樣, 為變強而不惜一切之徒。但也有許多人, 是像阮蔻、像莫浪愁一樣。她們並不願意殺人飲血, 隻是受外力所迫。

阮蔻不會再有第二次血癮發作, 莫浪愁生前也在為了壓製血癮而竭儘全力。

楚慎行心知肚明, 自己不會、不可能利用藤蔓對於魔修的影響, 去做些什麼。

更有甚者, 遇到撞上門來、不懷好意之徒,藤粉還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想著這些時, 秦子遊溫了酒,端來與師尊一同喝。

楚慎行抿過靈酒, 見徒兒撐著下巴,偏頭看自己。

他失笑, 說:“看我作甚?”

秦子遊坦坦蕩蕩:“師尊好看啊。”

楚慎行便歎口氣, 再攬過徒兒接吻。

兩人親昵之間, 原先的煩憂也仿佛散去。

到後麵,秦子遊被他扣住手腕。看起來分明很難捱了, 卻還是情不自禁地追逐。

眼梢都是濕紅色, 被欺負得亂七八糟。按說該想要逃的, 可楚慎行不碰他了, 他還要往楚慎行身上湊。

到這一刻,楚慎行想:我所欲、所求,原先也不過如此。

他年少的時候,向往逍遙老祖飛升得道的傳說,也想去大千世界看遍周遭風景。到如今,他做到了。

他遇到宋安時,沒料到自己往後真的會對一人傾心動心。在郢都見到那個打著傘、舉高手臂的少年時,也不曾料到,這會是自己往後摯愛。

但現在,一切清晰、分明。

他想要一個太平清淨的世界,可以和子遊一同追求劍中至道。如此一來,魔修必須消失,魔族也該退回蘭赫洲。

楚慎行給出藤粉,是為了瓦解魔族勢力。至於還那些願意改過的魔修清淨,那反倒是排在後麵的事了。

至於魔修們知曉此事之後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後悔。

楚慎行冷靜地想:他們不會知道。

又想:哪怕知道了……

他們能做什麼呢?

……

……

對楚慎行而言,徐若青並非開始,也不是結束。

徐若青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地死掉,到丹田破碎的一刻,也不曾給命令他前來的魔族傳去什麼有用的消息。

楚慎行知曉,那隱在幕後的魔修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他好整以暇,等待下一波修為更高的試探者。

這一等,又過去數十個年頭。

待到禦靈洲中再無魔修蹤跡,代表三千世界的星河圖中,紅色光點數量較從前減少許多。

仙山震動,一艘靈舟由此而起。

旁人看在眼中,恍然發覺:原來從一開始,楚真人救並未打算再次久留。

他當真如此前所說,一心一意,隻想要天下清正。

不少正道修士受到激勵,借此立誓,願追隨楚慎行、走上和他一樣的道路。

在楚慎行看來,這原先是和自己無關的事。

可那日,靈梭已經落在另一個被魔族侵占的大千世界裡。東華大陸之上,原先零散作戰的正道修士們逐漸朝著傳聞之中楚真人的靈舟彙聚。

這一刻,楚慎行的識海之中,冒出了第三種聲音。

並非是與他心念相合的道侶心音,也不是那些服下藤粉之人如今散落在各個世界的諸多動靜。他清晰地聽到有人講話,提到自己的名姓,說:“弟子範英海在此立誓,願如楚真人一般,以掃除魔修為業,以斬殺魔族為本!”

“弟子齊清妍願追隨楚真人,不殺儘魔修,誓不罷休!”

“弟子霍滿涵……”

“弟子南洪浪——”

一道道嗓音,落在楚慎行靈台之上。

楚慎行心念微動,神識沉入識海。

他宛若立身於虛空之中,又清晰知道,身下那片無邊無際之所,便是自己的靈台。

他站在這裡,一眼望去,能見到空中的靈劍虛影。寒鴉舞動,隱隱在與什麼相和。楚慎行看過,知曉,這是因為子遊在練劍。

這麼多年下來,他和子遊密不可分,寒鴉也和日影生出奇異默契。

日影遇到什麼,寒鴉往往也會有一樣的鳴動。

想到這裡,楚慎行唇角緩慢地勾起。

寒鴉感受到主人的情緒,愈發受到鼓動。

那巨大的、可以將成千上萬人一起斬落的劍影震動一下,又隨著楚慎行的心意,逐漸消失。

是靈劍離開楚慎行丹田,去找尋日影。

靈舟洞府之上,秦子遊揮劍之時,忽覺天色一暗。

他身體往後翻去,同時掐出劍訣。

尚未落地,便聽聞兩把靈劍相撞時的動靜。

“鏗”的一聲,清越銘遠。

秦子遊眼前一亮,再往前去。

楚慎行看到這裡,神識收攏很多。

他重新去聽那一道道立誓的聲音。

先想:為何我能聽到?

又想:立誓——聽到……

靈氣湧動,一張張麵孔浮現在楚慎行眼前。

突破了三千世界之間的壁壘,他看到正吐露誓言的每一個人。這些人修為或高或低,年紀或老或少。人修妖修具有,甚至還有咬牙切齒、正對死去的同伴發誓,說自己一定會去禦靈洲,找到楚真人,求來解藥,好不辜負同伴的犧牲。

楚慎行視線垂落。

他望著那個正在發誓的少女,忽而開口,說:“我並非在禦靈洲。”

那少女原先正在大哭,可在楚慎行話音落下之後,她的哭聲驀地停住。

楚慎行看到這裡,心頭浮現出一個非常、非常荒謬的念頭。

他想:難道?

總不至於,自己的聲音一樣可以穿過空間壁壘,抵達——

“楚真人?!”少女環顧四側,麵色之中又驚又喜,還帶著一點小心翼翼,“是您嗎?”

楚慎行靜了片刻。

少女問:“您並非在禦靈洲?那……”

是在哪裡?

楚慎行看此人麵孔,從她麵上看出頗多堅毅。

他原先覺得,不必理會更多。可見了少女這樣麵貌,倒是莫名覺得,這副神色,與子遊有些相像。

所以楚慎行說:“東華大世界。”

他這道嗓音,儼然依然落入少女耳中。

楚慎行未再講話,但在相距甚遠的小世界裡,少女放下了同伴的屍首。

她不知東華大世界在什麼方向,自己要如何前往。

但在這一刻,她對著東方,端端正正地拜下。

三個響頭之後,少女起身。她思索:東華大世界,東華大世界……

雖然一路之上,可能有萬千磨難,無數阻礙。

但她終會去到。

這個時候,楚慎行的注意力已經從她身上挪開了。

他看到了另一個立過誓,而後轉頭,對著自己的師兄、師弟們颯然一笑的女郎。

也看到了正被魔修侵略,猩紅天色之下重傷垂死的郎君。

這無數的聲音、無數的意念,一同朝楚慎行湧來。

饒是楚慎行識海廣闊無垠,他一一去聽,依然耗費了頗多精力。

他行走在自己的識海之內,恰似走在一片真正的遼闊天地之中。

待到疲憊時,楚慎行停下腳步。

仍然有許許多多聲音,從各處響起。又有何止成百上千人,並不知道楚慎行已經離開禦靈洲。他們和此前那少女一樣,抱著堅定信念,要搭上全部身家,好乘上去往禦靈洲的靈舟。

這樣嘈嘈雜雜,楚慎行聽著,心頭逐漸升起幾分煩亂。

他想:說到底,這和我,並無乾係。

“正是如此。”

一道嗓音傳來。

楚慎行眼皮一跳,周遭各樣景色散開。

來自三千世界裡,無數人族妖族的聲音遠去。他身側再回一片空白,靈霧繚繞之中,楚慎行回過身去,看到背後人影。

那“人”與他同樣麵貌,如今正微笑看來。

楚慎行心頭湧過頗多思緒,其中最多的,自然是:此人是誰?

“吾便是你。”那人回答。

楚慎行緩聲說:“既是‘我’,為何又要這般麵對我?”

——既然是“我”,為什麼會生出形貌,與我相對?

那人便笑一笑,說:“我出現在這裡,不正是因‘我’所想?”

楚慎行靜而不答。

那人仿佛察覺出楚慎行的疑慮,倒也不急不氣。

他身形一晃,原先還在楚慎行身後十丈處,如今,卻是直直出現在楚慎行身前。

兩人相對,果然是一樣的麵貌。從發絲到眉梢,分毫不差。

此人一揮袖,楚慎行麵前便出現了一座書案,正是他尋常與徒兒喝茶、對弈時會有的小桌。

楚慎行眸色微動,見此人坐下。

桌案上浮出一壺酒,被此人端在手上。靈酒由此傾瀉而下,分明是在識海之中,楚慎行仍然嗅到淡淡酒香。

對方喝酒。喝完之後,半歎半笑,說:“‘我’果真疑心甚重。”

楚慎行端詳對方,見此人抬頭,:“還是不信嗎?”

楚慎行淡淡說:“信與不信,倒是無妨——你此前說‘正是如此’。”

那個正在喝酒的“楚慎行”聽了,仍是微微一笑,說:“不錯。”

楚慎行低笑一聲,終於揮袖坐下。

他並未喝酒,而是與身前人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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