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 楚慎行初嶄露頭角時,有人問出,不知楚尊者在此地可有落腳之處。
在得到一個“否”的答案後, 楚慎行得了幾樣獻寶。
從辟好的洞府, 到諸多安置所用法器。
楚慎行選了幾樣不算貴重的法器接受, 對於其他, 倒是一應婉拒。
他知道,這些人欲與自己相交, 自然是以後有所求。
這是常事, 楚慎行也算樂於接受。隻是具體如何“接受”, 他還要再考慮過。
修士們看出楚慎行的態度, 轉而說起, 楚真人若要自己開辟洞府, 自己倒是知道一個好去處。
楚慎行這才欣然:“不妨前去看看。”
既要離去, 有人便再去看倒在楚慎行腳下的金極真君。
這樣的目光下,楚慎行恍然, 淡淡說:“我倒是要把這魔頭忘了。”
他語氣舒緩閒適,不像是在說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至道境魔修。
旁人聽在耳中, 自是咂舌。
更令他們愕然的是,在楚慎行一句話後, 無數青藤攀上金極真君身體, 竟真是將其生生絞碎!
待到藤枝散去, 魔修此前所在之處已經空空如也,一滴血都沒有留下。
金極真君此前有多風光, 死去的時候, 就有多虛渺。
楚慎行殺他, 輕輕鬆鬆, 不費絲毫力氣。
這番場麵落入其他修士眼中,便更添一分對楚慎行的敬仰。
往後二十年,碧元大陸蓬勃發展,楚慎行倒是始終留在禦靈洲,不曾歸去。
他果真在此前修士介紹的地方開辟洞府。也取了一瓶藤粉相贈,算作報酬。
拿到藤粉的修士原有不解。但往後對敵之時,將手中藥散撒出,魔修便轟然倒地,再難起身。
楚慎行由此風頭更盛!
每一日,都有無數人前往辟好的洞府,要拜會他。一方麵,是的確想要與楚慎行相交。另一方麵,也是要打探,楚慎行那藥粉裡究竟有何名堂。
正道修士之中,也算能人輩出。有丹修花了數月工夫,逐漸察覺,藥粉恐怕是出自某種靈植。
再想想楚慎行慣來使用的青藤,答案呼之欲出。
消息傳回玄武洲,逍遙老祖在此事上沉默。卻有此前見過楚慎行、知曉他真身的修士,對此有所聯想。
可到這一步,楚慎行已經是他們不能撼動的存在。他們不能再起利用之心,隻能與他平輩相交。
有了這番“交情”,楚慎行逐漸透露,藤粉的作用不止於此。除去壓製魔修之外,於正道,也彆有一番用途。
正道修士們自然心動。
時日如梭。
七千餘個日夜之後,禦靈洲中,原先作惡肆虐的魔修幾近被斬殺殆儘,天色重回往日清朗。
到如今,正道修士再遇到魔修,反倒要先問一句:“你們可是要往西去?”
被察覺蹤跡的魔修聽了這話,戰戰兢兢。
正道修士看在眼中,一副和善麵目,說:“既是要尋楚真人,便是有向善之心。你莫要慌張,如今的禦靈洲,是與其他地方完全不同了。”
魔修聽到這裡,怔然,又不可思議。
一直到正道修士離開,幾個魔修依然陷入難言思緒。
他們對視一眼,其一說:“這倒是好事一樁。”
另一說:“是了!尊者既吩咐我們前來打探,想來那姓楚的卻有威脅。原先還當你我要小心行事,可現在……”
他們像是可以大搖大擺,直接宣告天下,自己要來求藥。
魔修們講了一通,士氣大振。
再往後,他們慢慢試探,愈發堅定此事。
一路上,非但沒有正道修士對他們喊打喊殺,反倒人人聽了他們的問路之言,都要加上一句:“此前你們雖有行差踏錯,但想來也是受人逼迫。如今願意改過是非,便是好事啊!”
魔修們聽著,受了頗多鼓舞。
待到仙山臨近,周遭雲清天朗。幾個奉命前來的魔修昂首,望著就懸在空中的洞府。
說是“洞府”,實則是一個依托於靈舟存在的暫居之處。隻是從外間看,已經足夠巍峨龐大,再難看出靈舟真容。
“徐師兄!”魔修之一傳音入密道,“此前那修士說,隻要你我‘誠心求藥’,就能引動姓楚的留下的機關,將你我送入洞府。可這——”
要如何表現“誠心”?
這一夥兒魔修中,領頭之人,便是那位“徐師兄”。
他名叫徐若青,早上三五百年,也曾經是某個大千世界的正道魁首弟子。隻是修煉途中,因長久不能突破,心魔愈重。到最後,竟是直接修行了《紫霄心法》,好能進境。
在《紫霄心法》的加持下,徐若青果真風光了一段時候。可好事不長久,他到底被人察覺異處、逐出師門。
既已被從師尊弟子中除名,徐若青便乾脆利落地投奔了魔族。到現在,也算是某名魔族上者手下的一員大將。
他聽到身側人這麼說,唇角便是一勾。
徐若青道:“這有何難?”
他嗓音清朗,麵容端正,乍一眼看,與“魔修”二字無半分關係,完全是正道修士麵貌。
靈霧之中,徐若青拱手,朗聲說:“楚尊者!晚輩徐若青,原是妙音大世界中太真門弟子。往後受歹人脅迫,不得不修習了這邪道心術!這三百年來,晚輩偶有血癮發作,卻從不濫殺無辜。”
這句話裡,兩分是真,八分是假。
妙音大世界不算是出名世界,旁人哪怕曾經聽說,也不會知曉,其中一個尋常門派的弟子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
所以,徐若青並未隱瞞自己的身份。
可到往後,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虛言。
可他鎮定自若,態度端正。旁人看了、聽了,萬萬不能想到,這副正人君子的麵孔之下,究竟隱藏著多少歹毒心思。
他話音落下,其他魔修跟著屏息靜氣,等待洞府做出的反應。
須臾之後,諸人聽到一聲清越鳴叫。再往後,數隻機關鶴從洞府飛出。
這些機關鶴身形優雅,款款落在幾個魔修身前。
魔修們麵色一喜。就連徐若青自己都沒想到,一切竟然真的這麼容易。
機關鶴朝他輕輕叫了一聲。
徐若青往前一步,看機關鶴胸膛打開,其中彈出一個玉盒。
他神色激動,拿起玉盒,便聽到一聲嗓音。
是說:“將盒中藥粉摻入十鬥水中,每日取一盞服用。待藥水服完,便再無血癮之憂。”
徐若青聽了,再一拱手,依然朗聲道:“多謝楚真人賜藥!”
機關鶴輕輕“啾”過一身,便要回府。
徐若青卻又說:“等等——”
他嗓音壓低,先將藥粉放入袖口,而後低聲說:“不瞞鶴老,我們這番前來,還有要事相報。”
來這裡的幾個魔修,都是聖人境修為。如徐若青,已經是聖人境後期。
徐若青也有自知之明,知曉自己定然不是楚慎行的對手。而魔族尊者給他的命令,原先也不過是試探楚慎行的底細。
這任務細說起來,門道太多。
要試探到什麼程度,才算完成任務?
在徐若青想來,至少要弄清楚楚慎行的洞府構造,禁製分布。再有,最好知曉楚慎行的生活習慣,周邊有何信任之人,能否通過各樣渠道,好接近那個被姓楚的放在心尖兒上的小散修。
想到最後一項,徐若青心頭微熱。
楚慎行有多看重他那徒弟,早已不是隱秘傳聞。
所以在來到禦靈洲之初,徐若青就給自己定下一個宏偉目標。
如果有可能,他自然要捉住秦子遊,好去找魔族尊者邀功!
不過當下,機關鶴前,徐若青話音鎮定,摻雜一些緊張急切,卻不會流露他的真正目的。
機關鶴說是鶴,可一樣有靈。在聽了徐若青的話之後,鶴鳥又是一聲長鳴。須臾後,一道嗓音自天空落下,與方才玉盒中傳出的動靜有少許不同,更加清透,說:“徐道友,我師尊如今正閉關。若有要事,告予我即可。”
徐若青心頭一跳。
秦子遊!
他心下狂喜,麵上卻還能不露聲色,說:“敢問——”
秦子遊的嗓音又從洞府落下,果真說:“我便是師尊的徒弟,你喚我‘秦道友’便好。”
徐若青聽了,暗暗冷笑,想:這麼一來,姓楚的倒是平白漲了一個輩分。
不過這也不是大事。徐若青能屈能伸,聽秦子遊這麼說,他便立刻接口:“秦道友!此事事關重大,敢問楚仙師何時才能出關?”
秦子遊說:“總要有數月工夫。”
徐若青目露踟躕。
他這樣表現,是以退為進。
一切如他所料。過了片刻,秦子遊主動說:“徐道友若是方便,不如便乘著機關鶴上來,在洞府小住些時候?”
徐若青心頭又是一陣狂喜。
一切都這樣順利。
麵而上,卻還要露出踟躕神色。
到最後,歎一口氣,說:“隻得這般了。”
說著,他身形一晃,果真是坐在機關鶴背上。
在徐若青之外,其他幾個魔修聽過徐師兄與秦子遊的一番對話,各有所思。到最後,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他們被帶到洞府之中,被安排在一處彆苑小住。
秦子遊現身,為他們帶來一壺靈酒,告知諸人,既然來到洞府,便算客人。這靈酒是師尊親自釀造,若將盒中藥粉摻入其中,便不必像是之前說的那樣漫長時候。喝上七天,便能藥到病除。
這話倒是出乎徐若青等人意料。
他們麵色不定,望著秦子遊帶來的那一壺酒。
秦子遊坦然笑道:“隻是其中用材實在頗珍貴,也是幾位道友要住在此處,我才能做主,為你們取來一壺。”
徐若青聽了,目露動容,說:“多謝秦道友。”
秦子遊說:“不必言謝。”
他並未與徐若青等人寒暄多久,很快又離開。
待到秦子遊的身影消失在院中,徐若青依然若有所思,想著方才青年手腕上纏著的一條藤枝。
正思索間,身側靈氣四溢,酒香浮出。
是幾個魔修,在徐若青不注意的時候,打開了靈酒。
而今,徐若青一樣被吸引。
他看一眼正對著壺口猛嗅、陶醉於靈氣之中的魔修們,便從袖中取出玉盒,要將藥粉摻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