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曆2924年, 混沌之星,卡俄斯。
若以肉眼從太空俯瞰卡俄斯星,就隻能看到一片黑沉的、包裹住整個星球的霧氣。
倒是星球之外, 一艘懸浮在太空中的飛船, 能為探查到此處的其他飛船可見。
飛船之上, 正是一片忙碌景象。
淩玉原先坐在駕駛座上, 忽而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
她回頭看去, 見到宋杓。
淩玉起身彙報:“宋教官,飛船準備就緒, 可以降落!”
宋杓一身軍裝走近, 看著操控台上投影出的景象。
雖說肉眼看不清卡俄斯上的景象, 但早在三個月前,校方已經在下麵這顆星球上投下大量探查機器人,好確保此次期末考試可以順利進行。
根據探查機器人傳輸回來的數據,校方掌握了整個星球的地形、地貌, 以及上麵所有異獸的地盤劃分、行動軌跡等。此外, 還在劃定的考試區域布置下了兩百個補給點,最大限度上保障學生安全。
饒是如此, 淩玉仍然有薄薄憂心——
這畢竟是蔚海學院建校以來, 第一次抽到卡俄斯星作為學生的期末試場。而如今要降落其中的, 僅僅是戰鬥係的一年級學生。
雖然蔚海學院的生源曆來不俗,學生畢業以後的發展也令人豔羨,被稱作“孕育將領的搖籃”。哪怕是一年級學生,在經過了為期一年的諸多訓練之後, 對上其他軍校三年級、甚至四年級的學生, 都不會落於下風。
可是……
淩玉緩緩吐出一口氣。
……
……
飛船上的學生宿舍是四人一間。
聽到“開始降落, 暫時關閉艙門, 不得外出的”廣播之後,張興昌倒在床鋪上,兩眼發直,“竟然這麼快就期末了。”
沒有人回答他。
張興昌一骨碌地爬起來,“小白,乾什麼呢?——嘖,又和你女朋友發通訊?”
白皎瞥他一眼,一臉“單身狗真可憐”。
張興昌“哼”了一聲,轉頭去看旁邊的楚慎行和秦子遊。
楚慎行靠在下鋪床頭,用終端看書。
秦子遊麵前是他們兩個人的空間鈕,此刻正一樣一樣確認,自己和楚慎行帶來的諸多用品中,有沒有可以拿上、參加接下來期末考試的東西。
他偶爾會和楚慎行講話,問:“營養棒就不帶了吧?”
楚慎行說:“對,下去以後會給發同一補給。”
秦子遊說:“學校發的營養棒味道太奇怪了。”
楚慎行說:“你不是挺喜歡吃牛奶味的嗎?”
秦子遊糾正:“隻有牛奶味還算不錯——”
說了兩句之後,他把空間鈕裡的營養棒都拿出來,放在飛船宿舍的櫃子裡。
整個過程中,始終有一隻小鹿安然地伏在楚慎行懷中。
楚慎行偶爾捏一捏小鹿的耳朵。更多時候,是一下一下、輕柔地撫摸著小鹿的皮毛。
有藤蔓從小鹿下方探出頭來,纏在小鹿身上。
小鹿稍微扭動一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歸,這個動作給了藤蔓很大方便,可以讓藤蔓順順當當,從小鹿的肚皮底下穿過。
看著這一幕,張興昌第不知道多少次發出困惑的感慨。
這兩個人……怎麼可能不是一對兒呢?!
結果還真不是。
張興昌到現在都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兩個人時候的場景。
當時他和家裡人剛到蔚海星。因蔚海學院的存在,蔚海星雖然遠離聯邦的中央星係,卻也是一顆繁華行星。一個學院中的學生,養活了星球上的無數產業。
那時候,張興昌與家人們走在街道上,正因道路兩邊的各樣設施眼花繚亂,就聽到前方傳來的打鬥動靜。
張興昌當機立斷,將家人們護在身後。
好在前方的混亂很快平息。
周圍有議論聲,說是一個哨兵忽然發狂,險些傷人,好在被人製住了雲雲。
張興昌聽了,原本覺得,應該是有巡邏警察趕來。可他走近一些,卻發現,是一個與自己一般年紀的少年將那個發狂的哨兵壓在地上。
少年麵容俊秀,神色卻顯得冷峻。他控製著膝下的成年男人,任對方如何掙紮,都無法掙脫。
這之後,又有一個少年在男人麵前蹲下來。
張興昌這個時候已經意識到,這兩人這個年紀,出現在蔚海星上,還沒有穿蔚海學院的校服——不出意外的話,是和自己一樣的新生。
他抱著驚詫的心情,看幾條綠色藤蔓從地上湧出,纏住發狂哨兵的頭部。
發狂哨兵逐漸安靜下來。
這期間,那個半蹲在男人麵前的少年又抬頭,將壓製住男人的少年摟住,用自己的額頭,貼上對方的額頭。
張興昌屏息靜氣。
他看出來了!
那個壓製住男人的少年,多半是一個哨兵。而半蹲在男人身前的少年,則是一個和自己一樣的向導。
這是張興昌第一次在教科書以外的地方見到植物係的精神體。
片刻之後,發狂哨兵徹底平息。兩個少年站起身,向導依然摟著哨兵的肩膀。
哨兵的神色緩和下來,朝向導笑了一下。向導也跟著微微一笑,神色卻還是顯得淡淡。
到這時候,警察姍姍來遲。
警察和兩個少年說了幾句話之後,就押著發狂哨兵離開。
張興昌原本想著,是否要去和未來的同學打個招呼。
不過等他的視線從飛馳而去的警車身上挪走,張興昌愕然發覺,兩個少年竟然都不見了。
他心頭遺憾。
蔚海學院一年入學新生足有六位數。不出所料的話,往後恐怕很難再見到對方。
雖然遺憾,但張興昌很快就將此事拋之腦後。
他和家人們在蔚海星上轉了三天,才正式去學校報到。
蔚海學院占地遼闊,是所有哨兵、向導夢寐以求的地方。
張興昌此前便聽說過:哨兵戰力強橫,感官無比敏銳。後者是好事,但有些時候,也會變成壞事。
就像是此前那個發狂的哨兵,就是因為承受不住周遭所有動靜帶來的壓力,遲遲沒有向導幫忙梳理,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無法自控。
而蔚海學院財大氣粗,在學校裡的所有地方,都布置了白噪音裝置,力求給哨兵學生們最好的學習、生活環境。
這還隻是冰山一角。
張興昌被學長帶領著參觀校園、完成報到。
然後在開學第一天的課堂上,遇到了昨天那兩個少年。
張興昌起先是驚訝於這樣的巧合。但既然重新遇見,自然要抓住機會、打個招呼。
趁著下課時間,他來到兩人桌前,“你們好!昨天在玄武大街上,我看到你們製服那個發狂哨兵了。”
說完之後,再自我介紹。
兩個少年聽到這裡,笑一笑,一樣自我介紹。
其中的哨兵少年姓秦,名叫秦子遊。向導則姓楚,名叫楚慎行。
兩人同樣來自第九星係。
張興昌聽了,驚訝:“我在排行榜上見過你們的名字!原來就是你們啊!對了,你們是已經綁定的哨兵、向導嗎?我昨天就想說了,你們感情真好!”
兩個少年聽著,露出了詫異的目光。
在兩人的目光之下,張興昌察覺什麼,麵色一點點尷尬。
他想:不是吧?
楚慎行開口:“你可能誤會了。”
秦子遊說:“我們不是一對。”
張興昌咂舌。
楚慎行:“我們就是……”
秦子遊說:“好朋友。”
楚慎行:“對。”
張興昌:“……”
他心想:騙鬼呢吧?
這一唱一和、夫唱夫隨的……
好朋友?
現在和自己講話,一個人的手還搭在另一個人肩膀上的……
好朋友?
大概是張興昌的目光太明顯,秦子遊額外解釋:“慎行是向導,和我接觸多一點的話,能幫我紓解壓力——算是和向導竹馬竹馬的福利?”
說著,他眨了一下眼睛。
張興昌茫然,想:還能這樣嗎?
不過按照教科書來說,這話理論上是對的。
張興昌心情複雜,說:“不、不好意思啊,我誤會了。”
秦子遊笑道:“沒關係,經常有人誤會。”
楚慎行“嗯”了聲,算是讚同。
從那天開始,張興昌又目睹了:訓練完成之後,秦子遊的精神體蔫噠噠地趴在地上,被藤蔓完全纏住,發出“呦呦”的低鳴;
有時候他們三個,加上白皎,四個人一起相約做老師布置的課題。他和白皎敲門,進到楚、秦二人的宿舍,看到楚慎行的床上擺著兩個枕頭;
做課題的過程中,楚慎行坐在床上、靠著牆,秦子遊靠在他懷裡。偶爾楚慎行側頭對秦子遊講話,嘴唇擦過秦子遊耳朵。
好朋友。
張興昌:“……”這到底是哪門子的好朋友!
不隻是張興昌,連帶白皎,加上班上的所有同學、班外所有認識這兩個人的學生,甚至一些老師,都經曆了驚訝、詫異,再到麻木。
張興昌甚至知道,有老師誤以為楚、秦二人是覺得蔚海學院禁止學生戀愛,才咬死兩人隻是“朋友”。為此,還特地告訴兩人,學校在這方麵曆來開明大度,不必擔憂。
結果自是哭笑不得。
再到如今。
飛船開始下降,沉入一片蒙蒙的黑色霧氣之中。
白皎暫時收起終端,看著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