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多虧了方淑人突然送酒,不然今晚她還要頗費些心思鋪墊才能將這法子用上。到時或溶於水或溶於茶,但都不如這酒更能遮掩、更能讓人覺得自己是在無意中迷了心智。
她轉過身,再度將瓷盞擱到他手邊。複又端起自己那一盞,坐到靠牆處離他最遠的椅子上去飲。
見她有“獨善其身”之意,蕭致也不再多同她搭話,邊讀著書,邊繼續喝酒暖身。大雪夜被太後找了不痛快的懊惱不知何時已蕩然無存,他在酒意中有些走神,鬼使神差地想起某夜大雨,他好心送一個摔了跤的小尼姑回房的事情。
當時她還不知他是誰,在他懷裡喋喋不休了一路,苦勸他把她放下。
這小尼姑,話真是很多。
蕭致出著神,下意識地睃看了她一眼。隻一眼而已,忽而神思恍惚。
他皺眉按住眉心,又覺身上也熱得愈加分明,便想大概是喝得急了些。
顧清霜抿著酒,耳聞他的呼吸略微有變,擱下瓷盞站起身,再度走向書案。
如她所料,他手邊的瓷盞又已空了。
她端起瓷盞再度斟酒,邊斟邊隨口言道:“也差不多就剩一盞了,貧尼告退。”
斟滿,瓷盞放到桌上,他鎖著眉擺手:“不喝了。”口吻已有些模糊。
她抑住笑,聲音放軟:“施主可是喝得不適?貧尼去喊宮人來。”
蕭致含糊地嗯了聲,抬眼間嬌容撞進視線,他驀地一懵。
下一瞬,他的手已扣在她的腕上。定一定神,出口卻是:“妙心師父……”
她感覺到他殘存的克製,沉下心神,摸出錦帕,為他拭去額上的細汗:“是喝多了?”
累日身處佛堂,她身上儘是清心寡欲的檀香味。唯獨一方錦帕,她日日清晨都要以玫瑰花水浸過,染滿紅塵氣息。
後來入了冬,玫瑰難尋,她就改用梅花。阿詩曾嫌梅花暗香清淡,與檀香一樣讓人聞著清心寡欲,顧清霜隻說無妨,反問她:“你看雲和郡主院子裡種的那幾株白梅,好不好看?”
錦帕拭過額頭,擦去額上汗珠,柔軟細膩的觸感卻莫名激得他後背又滲出一股汗來。似曾相識的梅花香沁入心脾,眼前的麵容變得愈發朦朧,幾不可辨。
蕭致愈發困惑,忍著頭腦的昏沉,喚出一個名字:“阿敏?”
“致哥哥……”輕音縹緲,如夢似幻,仿佛天外來音。他身上愈加燥熱,熱得難以忍耐,渾渾噩噩地將她抱住:“阿敏……”
“致哥哥喝多了,我扶致哥哥歇下。”顧清霜聲音輕柔之至,反手扶住他,目光投向幾步外的拔步床。
他身形高大,眼下神思混亂,使不上什麼力氣,她很費了些工夫才與他挪過去。剛半坐半摔地倚到床上,他已迎麵襲來,一記吻強硬地侵入口中。她與他四目相對,隻看到他眼底一片混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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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她在晨光熹微中蘇醒,入目自是一片淩亂。想坐起身,腰背卻驟然一陣酸痛,痛得她險些摔回床上,所幸她及時撐住。
……怨不得神宗皇帝曾癡醉與迷心丸。她這樣難受,可見他昨夜儘興。
接著,她醞釀出呼吸急促、醞釀出手忙腳亂,魂不守舍地拽來衣裳,顫抖著穿上。
這樣自然動靜不小,在她中裙尚有一根係帶沒係時,他幽幽轉醒。
察覺周圍的人微動,她的身形一僵,手指越顫越厲害,最後一根係帶怎麼也係不好。
蕭致腦中亂做一片,眼見身邊是個女子背影,卻記不得昨晚召幸了誰,甚至想不起自己身處何處。
直至她係好中裙係帶,翻身下床,麵容猛地撞入視線,他倏然懵住。
一張並不陌生的臉,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好似並未察覺他也已醒來,跌跌撞撞地走向衣櫃。
他隻餘錯愕,驚得說不出話,眼看著她將衣櫃打開,卻做不出什麼反應。
顧清霜身上的戰栗不曾停下一刻,低頭一位翻找著。衣櫃裡放著些僧衣,估計是寺中收拾東西時隨手放來的。
她原想翻出些沒用過的衣料,如有白綾那就最好,但沒能尋得。於是她隻好拉開抽屜,再翻一翻,終於翻到一柄剪刀。
她悍然舉起剪刀,抬至頸間的那一瞬,淩光晃得人神思一震。
“妙心!”蕭致急喝,頃刻間,已在外提心吊膽一整夜的宮人們破門而入。
顧清霜閉眼,剪刀狠狠刺向脖頸。但也就是剛刺破皮膚的瞬間,手已被一把鉗住,反擰向身後。
“啪”地一聲,剪刀撞在地上。她恍惚抬眼,將她製住的宦官這才注意到她滿臉是淚,一時直看得心軟,卻不敢鬆手。
死一樣的安靜裡,一聲哽咽漫入眾人耳,隱忍而痛苦。
她一寸寸轉過頭,遙遙望向他,眼中怨憤與委屈交織,溫柔的聲音變得沙啞:“皇上若不讓我死,便是要我生不如死……”
宮人們無不屏息,看看她,再看看皇帝,無一人敢貿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