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撕著,紙片紛飛,經文飄落。眼淚也與它們一同落下來,一點點抽離她的力氣,終於壓得她跌坐在了地上。
“為什麼偏要惹我……偏要惹我!”她哭得止不住,像在怨他,又像自言自語。
一字字柔弱無助,直錐人心。
蕭致在她麵前蹲身,抬手抹她眼淚:“你出家的時日該也並不太久,心怎麼這麼善?”兩分無奈摻在其中,心疼已溢於言表。
“那晚……原是朕的不是,是朕不該反過來也勸你飲酒暖身。”他喟歎一聲,“這是朕的不是。你心裡放不下,就該順著自己的心意來,何苦又反過來事事為犯錯之人著想,倒讓自己難過?”
顧清霜目光怔怔,輕聲啜泣:“皇上是明君,我如何能……”
“若這種事都要你為朕來擔,朕還算什麼明君?”他口吻沉緩。她似乎一下子被這話鎮住了,駁不出來,就咬一咬嘴唇,不再開口。
蕭致伸手扶她,想了想,又索性將她一抱而起,在她的輕聲驚叫中把她放到茶榻上。
他也坐到旁邊,她猶如驚弓之鳥,立時就要起來,但被他按住:“歇一歇,聽朕說。”
她茫然地望著他,無助裡隱有兩分仰慕與渴望。她思量過許久,覺得這該是最易惹他憐惜的樣子,柔弱得引人嗬護,又滿心滿眼裡全是他。
果然,他迎上她的視線,眼中就不由自主地更柔軟了:“史家怎麼說,實在不用你擔心。朕登基以來便專注政務,後宮不是他們該多嘴的事情。”
可她搖頭:“不是這樣的。”她眉頭輕皺著,藏著愁緒,“施主是帝王,自是朝政更為要緊。可回看過去,漢高祖創立漢室基業但偏寵戚夫人、漢武帝驅敵於千裡之外卻專寵李氏、唐高宗被讚有貞觀遺風卻納武氏回宮……哪個逃過史家口誅筆伐了?”
蕭致郎然一笑:“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所謂瑕不掩瑜。朕也不怕那三兩句罵名。”
蕭家的皇帝,真是儘出情種。
顧清霜料到他會這樣說,神情更加楚楚惹人憐:“不行的,貧尼不願那樣。施主若真有心待貧尼好,此事便非要聽貧尼的。倘使不能周全聖譽,貧尼絕不離開這千福寺一步,施主也不要再來了。日後我們各有各的路可走,施主也不必覺得有所虧欠。”
這個口氣,柔弱但堅決坦蕩。蕭致眼底一震,原本的幾分輕鬆儘數斂去,思忖了一下:“不太好辦。”
顧清霜即道:“所以施主大可不必為難。依貧尼先前的意思去做,便是最好的。”
“不行。”他斷然拒絕。
他自然不會答應。她這樣溫柔似水,處處為他考量,實則不經意間已將其逼到了絕處。不待她好些,他自己心裡便會有道過不去的坎。
顧清霜低下眼簾不再多言,隻由他去思量。其實,她也知道這是確實難以周全,若實在彆無他法,他再提一提直接接她入宮,她也不是不能答應。
眼下費這麼多口舌,不過是為讓他多記幾分她的好罷了。他是男人,她就給他溫柔;他是帝王,她就讓他看到她多以大局為重。
不過他卻很快想到了辦法,斟酌道:“再過幾個月便是大選了。”
顧清霜不解地看向他。先前一次次地相遇,她在他麵前的一切情緒皆是假的,這回的不解倒是真的——按理說,大選委實與她扯不上什麼關係。
他頓聲又想了想,續道:“朕著人製份典籍給你,隻當大選多留了塊牌子。”
顧清霜怔然:“這……可行?”說著就又入了方才的情緒,淒淒道,“隻怕一朝揭出有假,反倒更使聖譽受損。這險冒不得。”
他一哂,食指刮過她的鼻尖:“可行,你不必操心了。朕知道你的心意,自不會留下後患。”
顧清霜猶自黛眉輕鎖,沉默了好久。似是把事情前前後後又想了許多個來回,才終於遲疑地點了點頭:“那好……”
“那你好好的,等朕來接你。”他說。
“嗯。”她點點頭,可算勉強撐起了一丁點笑。抬手拭淚,有些紅腫的手露出來,就見他神色凝滯。
他原是見過她的手的。她給他沏過茶,十指纖纖。
下一瞬,她的手就被他握住。他很小心,並不使力,口吻也溫和:“彆再苦修了。”
她好似隨時都要忍不住再哭出來,緊咬住下唇,低著頭,點了點。蕭致無聲一歎,目光落在榻桌邊緣處,探手拿來放在那裡的藥膏。
顧清霜手上輕顫:“貧尼自己來。”
可他說:“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