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霜低眉順眼地跪在那裡,已過了大半日。
又過不多時,有宦官打了簾進來,在太後耳邊輕語了兩句什麼,太後才總算又發話:“說說吧,衣料被人動了手腳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甕中捉鱉而已?”
“……是。”顧清霜深吸氣,俯首下拜,“臣妾早就知曉,但想若提前將人按下來,十之八九查不到主使。卻未曾想……未曾想真因此失了孩子。”
太後冷笑一聲,抿茶:“你這話不實在。”
顧清霜心驚膽寒,噎了一噎,又道:“是,臣妾早已知道那孩子保不住,原也不過心存僥幸才仔細安胎而已。後見有人意欲下手,索性將計就計。”
說完,她的心弦崩得更緊了。安靜之中,額上一點點滲出細汗。
萬幸,太後到底沒想到她那孩子壓根就是假的,打量她半晌,可算緩和了口吻:“宮裡爾虞我詐,哀家不怪你將計就計。罰你隻是為了讓你記著,日後再有這等算計,不許再將皇帝牽扯進去。”
指的顯是那件寢衣的事。
顧清霜忙是一拜:“臣妾死罪。”
“知是死罪還敢做。”太後冷嗤一聲,“所幸這次是滑胎的藥,對男人無甚損害。這樣的糊塗你若膽敢再犯一次,現下與綠菊關在一起的那幾條狗,便會送到你臥房裡頭去。”
“……臣妾謹記。”顧清霜喉中噎住,轉而又聽到翻書聲,便知自己還得繼續跪著。為避免太後火氣更盛,她索性維持著下拜的姿勢,恭謹之至。
然不過幾息,有腳步急急進來,看見她時略微怔了一下,接著就稟說:“太後娘娘,皇上來了。”
是袁江的聲音。
又聽太後笑說:“不過是一道用個膳,也不必來的這麼早,哀家這還沒傳膳呢。”
前後腳的工夫,又聽到殿門口響起宮人的問安之語。繼而有腳步沉穩而至,入得寢殿正要問安,看到地上跪著的身影,到了嘴邊的話滯住。
蕭致不由皺起眉:“母後,清才人才剛小產幾日,母後這是做什麼?”
太後淡瞧著她,輕笑:“你這個清才人,哀家看她是吃齋念佛久了,心善得發糊塗!”
顧清霜剛懸起的心落回去,察覺有人扶她,立刻乖順地站起來。眼簾一抬,麵前果然是他的一臉關切。
太後依舊冷言冷語:“哀家昨日從宮正司提了綠菊來審,原是為了給她一個公道。她倒好,怕哀家一貫對貴妃不滿,會做出些屈打成招、草菅人命的糊塗事來,巴巴地跑到哀家這來求情了!”
顧清霜低垂著眼簾,心裡對太後佩服得五體投地。
太後真是老練得緊,隻叫她過來一趟,便一麵給她緊了弦,一麵又堵了皇帝的嘴――審綠菊這事,太容易讓人拿太後與貴妃從前的不睦做文章,可她自己這樣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倒顯得坦坦蕩蕩,讓人不好多嘴了。
在她這事上,又還能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
她方才還在緊張進來與太後耳語了兩句的宦官是為何而來,現下看來,應是稟奏聖駕正往這邊來的。否則時間哪能掐得這樣準呢?罰她跪了大半日,剛問完話片刻皇帝就到了。
這樣的環環相扣又一舉多得,若讓她做,她是做不出來的。
和太後相比,她到底還是差著火候。
但話說到底,以太後的身份,對她要罰就罰便是了,這讓皇帝憐惜她的甜棗大可不給。顧清霜自是要識趣,眼見皇帝要為她爭辯,手就拽了拽他的袖子:“是臣妾不懂事。一時亂發善心,言語也失了分寸,衝撞了太後……”
蕭致沉了口氣,將方才想說的話忍了回去,向太後頷首:“方才聽母後說還未傳膳,兒子便先送才人回去,再回來陪母後用膳。”
顧清霜一慌,剛要勸她,太後冷著臉先開了口:“去吧。”她便噤聲沒再多言。
跪了大半日,腿總歸是要酸疼的,皇帝親自扶著她,走得小心。顧清霜緊咬牙關,既不叫苦,又顯出了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茶榻上,太後淡淡地目送他們離開,等走遠了,墨竹上前:“白日裡那出是太後擔心皇上聖體受損,奴婢清楚。晚上這一出,奴婢倒瞧不明白了。貴妃好不容易能收拾利索,您何不為榮妃娘娘說說話?再不然,婉嬪娘子性子也好。”
“她們是好,可哪個能討皇帝歡心?晴妃倒能,可到底也是名門閨秀走規矩選進宮的,跟這兩個不一樣。”
太後算是看出來了,這個兒子在情愛之事上,看法頗有些“獨特”。他好像覺得選秀進來的都差些滋味,偏生他自己看入眼接進宮的才算緣分。
那由著他的性子來便也是了。貴妃讓他受了打擊,等罪名定了,他不免要消沉一陣,就讓顧氏頂上去,聊撫他心頭之痛。
又過了兩日,已無動靜的貴妃南宮氏終是走到了末處。被押到頤寧宮的宮人竹筒倒豆子般都招了,先是綠菊、後是思蘭、王茂,把貴妃如何陷害的清才人、如何害得清才人小產招得一清二楚。
這樣的追問之下,貴妃假孕之事當然也逃不過。這直讓太後也為之一驚,著宮正司去太醫院押了人,嚴審照顧過貴妃的太醫。
“也不知太醫到底知不知情……”四下無人的時候,阿詩坐到了顧清霜身邊,托著腮琢磨。
顧清霜假孕的事太醫是不知曉的,可放到貴妃身上就說不準。畢竟是在宮裡這麼多年的人,背後還有莊太妃撐著,收買個太醫比顧清霜容易多了。
顧清霜笑問:“那你是盼著他被收買了,還是盼著他清白?”
“自是盼著他清白了。”阿詩歎氣,“若他知情,那可就是誅九族的大罪。宮裡這些爾虞我詐的事,還是少牽扯些無辜之人吧。”
“你心善。”顧清霜一哂,“我也不想牽連他的家人,卻盼著皇上已有意遷怒他的家人。
阿詩愕然:“為何?”
“若皇上不遷怒,他不知情,死扛到底,最多也就死他一個,指不準還隻是貶官。”她語中一頓,“但若皇上有意遷怒,他知不知情便都不重要了。想想宮外的家人,他不知要有多著急,那也就是說……”
她美眸看向阿詩,笑意中精光一現,阿詩即刻便懂:“他就有了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