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忽而有趣, 顧清霜一時連傷疼和虛弱都顧不得了。她被皇帝圈在懷裡,眼睛望著晴妃,隻待晴妃反應。
晴妃皺皺眉頭, 卻不開口。倒是穎充衣愣了愣,即道:“事關天家清譽, 你可不能胡說!你說那信是自己寫的, 寫了什麼,說來聽聽便知虛實!”
“‘說來聽聽便知虛實’?”嵐妃抓住這句話,挑起眉頭,“充衣所見乃是回信,去信如何充衣並不知曉, 如何能‘說來聽聽便知虛實’?難不成這去信……因著某些緣故,充衣也曾見過?”
穎充衣臉色白了一瞬,反應倒也不慢:“觀文侯就在宮中押著,對質自可明白。再不成……觀文侯府也在京中, 搜府查明是何難事?”
卻見銀霜一拜:“奴婢假借柔嬪娘子之名, 對觀文侯道儘思慕。又……又恐觀文侯察覺異樣, 辯解字跡不像乃是為掩人耳目著人所寫。因是頭一回, 奴婢也怕出事,信寫得不長, 短短一頁紙,觀文侯或也記得信中內容,奴婢願與觀文侯對質, 還柔嬪娘子一個清白!”
這話聽得顧清霜更絕離奇。
賀清晏在她眼中雖不是個東西, 她也信他與旁的宮女並無瓜葛。因為他行事總還是“坦蕩”的, 若心裡存了旁人,他也隻會為這樣的事尋個借口, 覺得自己無錯,便也不會瞞著。
而這個銀霜,她聽都沒聽過。再說,事情哪就能這麼巧呢?前頭喜歡一個叫清霜,後頭又喜歡一個叫銀霜。若這能是真的,那她懷疑他喜歡的根本不是她們,而是那個霜字。
可這宮女,偏又將話說得這樣絕,恐怕這信即便不是出自她之手,她也是有路子知曉信中細由了。
顧清霜一時深陷思量,直到緊摟著她的人拍了拍,道了聲“起來”,她才恍然回神,驚覺自己原還跪在地上、伏在他懷裡呢。
她於是任由他扶回床上,怔怔地望一望銀霜,啞音開口:“那便對質。你們……你們鬨出這等荒唐事,我非要爭個明白不可!”
“好了。”皇帝睇一眼袁江,“你去查。”
“諾。”袁江立時帶了幾名宮人離開,單看這雷厲風行的樣子,便也知不多時就能查出結果。皇帝靜一靜神,又向眾人道:“都先回吧,讓柔嬪歇一歇。”
一眾宮嬪無聲地福身,皇帝的目光最終落在銀霜麵上,淡泊地吐了兩個字:“杖斃。”
“皇上……”銀霜謔地抬頭,臉上血色儘失。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什麼,但終究沒說出來,任憑侍衛將她拖了出去。
死士。
顧清霜抿一抿唇,說情的話在心裡轉了個來回,忍了下來。
她不是不能巧言救她一命,但死人才不會翻供。
這個銀霜縱使是為她而死的,也還是徹底閉上嘴為好。
顧清霜便冷眼看著她被拖出去,又目送宮嬪們離開,直至殿裡再無旁人了,她才鬆了口氣,撒嬌般的扯了扯他的衣袖:“湖水好臟,臣妾想去沐浴更衣。”
他驀地笑了,緊鎖的眉頭舒開:“小尼姑矯情得很,湖裡的魚還沒嫌你冒著血跳下去臟了湖水。”說罷就吩咐宮人去備水給她,也正好趁著她去沐浴,將床褥都換了乾淨的。
往後數日,顧清霜都深感這個要求提得實在是合適。因為倘若當時沒提,恐怕之後數日就都要臟兮兮的了。
――當日晚上她就病了起來,寒意席卷而來,燒得她昏昏沉沉,肺中也一陣陣搐痛,嗓子沙啞難耐。
她被折磨得連在昏睡中都時常禁不住地咳嗽,咳到破音。有時剛被喂了藥,經此一咳也要儘數咳出來。藥汁一往一返的,讓她直覺得像刀子劃過喉嚨。
她在折磨中隻得迷迷糊糊地想,這筆賬可該好好記在賀清晏頭上。
她就這樣在昏沉裡過了不知多少時日,隻記得再睜眼時,一眼看到的先是殿旁半開的窗與窗外已初綻的迎春。
接著聽到阿詩欣喜的聲音:“娘娘?”
顧清霜皺皺眉,渾渾噩噩地道出醒來後的第一句話:“謝皇上庇佑……”
這話說得阿詩都一怔,殿中守著的禦前宮人也不禁滯了滯。這宮裡,頂著張麵具做人的嬪妃多了去了,便是如南宮氏那樣與皇帝青梅竹馬的,說到底也不過是七分真三分假的情誼,人人都有自己的圖謀。
眼前這一位,他們都覺得她亦有圖謀。可正因此,她病得幾度要香消玉殞之後,睜眼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才令人詫然。
人在病中最是虛弱,虛弱之時更易隨性而為,忘了麵具,忘了做戲。
這位,是個狠人。
接著便見她想起身,一宮女連忙上前,與阿詩一並扶她。可她仍是稍稍坐起一點就覺得頭暈,下意識地一扶額頭,便知自己還燒著。
然後她又凝了凝神,好像這才遲鈍地發覺:“這是紫宸殿?”
“……是。”阿詩趕忙稟明,“娘娘重病半個月有餘,幾次死裡逃生。皇上怕送您回去再受寒,便一直讓您在紫宸殿養著。”
話音剛落,不遠處傳來欣喜一喚:“清霜?”
她側過頭,就看到皇帝大步流星地走來,滿目欣喜。
她想下床見禮,但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邊坐了下來,將她阻住。不及她反應,他湊過來一吻,長聲舒氣:“可算醒了,朕真怕你沒了。”
千絲萬縷的思緒在顧清霜腦中交織,雖病中反應遲緩,還是很快理出了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