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來,她心中所求便是能這樣時時看到他。無奈他後宮的人太多,這樣的期盼終究是奢求。
所以她就總在想,若他後宮再無旁人便好了。
沒有皇後、沒有榮妃嵐妃、沒有婉修儀、沒有柔淑容……如果他眼裡隻有她,她也可以沒有這麼多算計。
她便這般癡癡地盯著他想了許久。到了傍晚,他命宮人給她傳了膳,就起身要走:“朕回清涼殿了。”
“……致哥哥。”她趕忙起身,將他喚住,“一起用個膳吧……”她聲音發虛,但充滿乞求,“這麼久了……就陪臣妾用個膳吧。”
蕭致沉思片刻,終於無聲地折了回去,坐到案邊。南宮敏頓時滿麵欣喜,從床上爬起來,草草踩上鞋子,就坐到他身邊去。
他執箸夾菜,她開心到聲音有些發顫:“其實這些日子……一應菜肴都是按致哥哥的喜好備的。”
蕭致下意識地抬眸一掃,果然,桌上的菜雖不多,但都合他的口味。
他低了低眼睛:“你不必這樣。好好養身子,讓尚食局備你愛吃的來。”
南宮敏好似沒聽見,高興得自顧自夾菜給他。他沒有拒絕,夾起她送到碟子裡的菜吃了。
一頓飯用下來,她看得出,他還是想快些走的。這讓她心裡有些酸楚,又說不得什麼,眼眶紅了一陣,悶頭吃了口白飯。
過不多時,思蓮端了湯進來,小小的一隻白瓷盅,色澤乾淨。
房中的安靜讓思蓮腳下滯了滯,遲疑地看了眼南宮敏,南宮敏又再度蘊起笑意:“臣妾給皇上燉了湯……”
蕭致想要回絕,對上她視線的一刹就心軟了。她眼中情愫萬千,再想想她方才所言,便讓他禁不住地想這湯她是不是也日日都燉。
他便也沒說什麼,任由思蓮將湯盅奉到跟前。思蓮可算鬆了口氣,退出去,碰上阿唐。
阿唐是前陣子剛撥過來的宦官,與他們都說不上相熟,但因是南宮敏托人從尚儀局撥過來的,他們對他便也還算是信任。加上他又機靈,中秋那日當真為南宮敏打聽到了皇帝的去處,才有了今日這般的相處,他們就都對他多了幾分客氣。
於是眼下看阿唐在外張望,思蓮也沒生氣,隻一拽他:“看什麼看,皇上難得留下用膳,咱可彆進去添亂去。”
“皇上這般日日過來,也有四五日了,怎麼才隻用個膳……”阿唐愁眉苦臉,眼睛一轉,給思蓮出主意,“要不……咱想個由頭送些酒進去,給娘子助助興?”
他一說完,思蓮就瞪了他:“你胡琢磨什麼!快走快走,不要搗亂!”
阿唐好笑地看著思蓮,到底是未嫁人的姑娘,一聽這話臉都紅透了。阿唐卻還是說了下去,隻是將她拉遠了幾步,壓低了聲說:“好姑娘,你這是沒瞧出來,皇上與娘子這是有情,卻礙著往事有曾窗戶紙不好捅啊!咱們做下人的,得循著主子們的心意辦事才行,這時候推一把正合適!”
“你胡說!!!”思蓮還是瞪他,捂住耳朵不肯再聽。
阿唐咂聲:“我沒胡說,你說還有比酒更合適的東西麼?”
思蓮連聲拒絕:“這不……這不行。”
“我又不是讓你去灌皇上!”阿唐睃著她,“咱隻是把酒送進去,喝不喝是他們的事。若喝,那說明我沒說錯,事情自就成了;若不喝,那就是我說錯了,但也不打緊啊,送個酒進去又不壞什麼規矩。”
這話倒挑得思蓮心動了。也是,隻是試試,又不壞規矩。倘使不成便不成了,酒再原原本本撤回來便罷;若成……那不挺好?
她垂眸想想,帶著幾分矜持,退讓了些:“……那好,我們就給娘子備壺酒去,但隻一小壺,多了不行,太烈的也不要。”
阿唐笑道:“自然自然。咱就用中秋時嵐妃娘娘賞給各宮的桂花酒,味道淡得很,隻當給娘子和皇上一個成事說辭。”
“行。”思蓮點點頭,提步就要去後院,“我去備。天寒了,熱好了再送去。”
阿唐卻將她一把拉住:“哎,這你就不懂了。”
思蓮收住腳,擰眉:“怎麼?”
“這不能熱,倒得加些冰。”阿唐煞有介事地教她,“熱酒暖身,讓人舒服,但冷酒才刺心衝腦。透心兒涼的那個勁兒教人痛快,這才管用呢。”
他一邊這樣說,一邊提步拉她一起往後院走。他們這院子裡也沒有小廚房,酒就放在庫中,小小一隻陶罐。
阿唐讓另一宦官去尋些冰來,讓思蓮去舀酒,自己則尋了合適的酒壺酒盅洗淨備好。一套東西很快都準備妥當,阿唐想著思蓮方才那副緊張模樣,就自己端來送了進去。
殿中二人還正無聲地用著膳,阿唐將酒壺酒盅放下,見皇帝眉頭微鎖,躬身道:“這是嵐妃娘娘親自釀的桂花酒,分賞了各宮同飲,聽聞各位娘娘娘子都喜歡。”
思蓮在外聽著,撫著胸口暗自鬆氣。
她是想幫娘子一把的,卻又怕做得太過刻意倒令聖上反感。阿唐這樣說就很好,一是嵐妃送來的,二又是各宮都有,可不是自家娘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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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顧清霜照例早早地起了床,梳妝妥當就到皇後那邊去。
榮妃執掌宮權的時候,宮妃們不必日日過去晨省,隻消每三五日過去問個安以表敬重便是。但如今皇後是正兒八經的中宮,晨省昏定這正兒八經的宮規便也不能漏了。
顧清霜走進淑寧園院門時,正屋的大門還關著,已到的嬪妃都在院子裡。她抬眸一掃,首先注意到的便是今日眾人站的似乎都偏東邊一點,就像刻意避著什麼似的。再定睛一瞧――可不是麼?靠西一些的位置立著位老熟人。
南宮敏。
顧清霜的視線不禁落在她身上,不做掩飾地露出好奇來。要知道,眼下雖是人人都要每日向皇後問安,南宮敏卻沒來過,因為皇後打從一開始就在找各式各樣的理由免她的禮。
宮中因此對皇後頗有讚譽,說皇後這是顧著她的麵子,不想讓她難堪。
今兒怎麼來了?
顧清霜打量著她,見她垂首施禮也不多做理會,轉身走向另一側。采雙到得比她早些,見她過來,與一眾低位份的嬪妃一道施了萬福,繼而迎上前:“娘娘。”
顧清霜睇一眼南宮敏那邊:“怎麼回事?”
不及采雙開口,就有人揚音先道:“淑容娘娘還不知道?敏少使昨日已侍了駕,晉了良使,今日按規矩來向皇後娘娘問安呢。”
“是這樣?”顧清霜笑靨綻開,回頭又瞧了瞧南宮敏,道了聲:“恭喜。”
“謝娘娘。”南宮敏垂眸又福了福,顧清霜一時覺得她也真是忍辱負重。
若她是南宮敏,曾經在宮中過得那樣尊貴,如今卻見了誰都要見禮,怕是氣都要氣死。
但也不妨事,南宮敏能這樣忍辱負重的日子,也不會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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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涼殿中,皇帝勉強又讀完了一本奏章,終是支撐不住,吩咐袁江:“傳太醫吧。”
“諾。”袁江躬一躬身,有些擔憂地勸道,“皇上要不進屋先歇一歇?”
“不了。”蕭致搖頭,心煩意亂。
他近來確是常常在想南宮敏,畢竟有青梅竹馬的情分,又剛為他做了投湖那樣決絕的事,讓他拋開不想也難。
可他沒料到,昨日自己隻喝了那麼幾盅淡酒,竟就那樣情難自禁,與她成了事。
昨夜種種曆曆在目,讓他懊惱不已。懊惱之餘,他還想起另一個人――顧清霜。
他與她說過,不會再與南宮敏如何了。
他跟她說,她對他做的那些他都會記得。
現下他要如何去跟她說這些?
其實,他該是不必多說什麼。那個小尼姑素來體諒他,不會因此怪他。可正因這樣,他反倒更覺愧疚。
這不是在後宮理所當然的雨露均沾。
南宮敏害過她的孩子,這件事是不該翻過去的。
蕭致長歎了一口氣,正往外去給手下傳話的袁江便聞身後不遠處道:“朕去看看柔淑容。”袁江一怔,忙道:“諾。”
是以過了一刻,顧清霜便見到了他。
她福身見禮,他一把將她攙住。她抬眼不動聲色地掃過他的臉,便看出他麵色有些發白。
她隻做未覺,含著笑問他:“可與敏良使將話說開了?”
他避著她的視線,顯而易見地無地自容:“清霜……”
她偏要笑意更加明媚:“皇上怎的還不好意思了?理所當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