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雙微微一滯,聲音變得很輕:“臣妾隻想……隻想知道,娘娘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顧清霜睇了她一眼,笑意舒緩:“自然是高興的。有了嫡子,大家才都算安心。”
這自然是場麵話。隻是除了這個答案,她也不能說彆的。
旁邊的采雙卻顯而易見地鬆了口氣,顧清霜心裡覺得好笑,不再與她多說什麼,複又自顧自思量起來。
采雙與她同行到望舒苑門口就止了步,施禮恭送她進去。她點了點頭:“你也回去好好歇一歇吧。”說罷就進了院門。
再進了屋,她又幾名隨行宮人也都去歇下了,待得阿詩與衛稟都離開,才讓小祿子取了那幾個香囊來,自己聞了聞,心下並不確信,就著人傳了沈書來。
沈書來的時候,偌大的臥房中一個宮人都沒留,顧清霜睇了眼手邊放著的荷包與剪刀,吩咐沈書:“大人驗驗看。”
沈書欠身,依言將香囊拿起嗅了嗅。擰起眉頭略作沉吟,又剪開了一枚細細查驗。
沒費什麼工夫他就瞧出來了,拱手稟說:“這香囊裡有輕量的麝香。”
顧清霜了然,又問:“可傷及婦人根本麼?”
“分量不重,娘娘又不會日日都戴同一枚香囊,入睡時更不會放在身邊,不會。”沈書道。顧清霜點一點頭:“那若本宮今日戴著去了淑寧園,且進殿見了皇後,皇後可會因此有恙?”
沈書淺怔,繼而又搖頭:“也不會。皇後娘娘胎像極穩,鳳體也康健,都到臨產之日了,這樣的東西傷不著她。”
“有意思。”顧清霜短促一笑,遂站起身,踱到妝台前拉開抽屜,伸手探進去,從最內不起眼的地方摸出半枚燒殘的香餌來,“大人再驗驗這個。”
沈書躬身上前,接過香餌略微一嗅,就有了答案:“舒梨香,宮中慣用的香,但其實有兩種。一種味清新,適宜夏天;另一種因添了些許麝香,聞來便暖一些,春秋時節用著正好,娘娘的是後一種。”
顧清霜便又問了那個問題:“可會傷及婦人根本?”
“不會。”沈書斷斷搖頭,“嬪妃們總對麝香談之色變,所以後一種並不常見。但依臣來看,如此實在不必。麝香本就是常見的香料,雖有活血化瘀之效,也要看分量多少、用多長時間。像這舒梨香,偶爾用一用便無傷大雅,若是氣血不暢之人用了反倒能通經活絡,有益無害。”
顧清霜再問:“若與那香囊同用呢?”
“……這分量加起來也沒多少。”沈書乾笑,“娘娘若將那香囊再製出二三十個,一齊掛在屋裡。香餌添上三倍的分量,日日從早燒到晚,徹夜不停。連用上兩三載,才會傷及肌理,否則便都無礙。”
這就更有意思了。
顧清霜謝過沈書,仍是沒喚宮人進來。打開櫃子自顧自尋了隻錦盒,將他剪破的香囊與那香餌一並收了,然後就是靜等。
她待下人素來寬和,像今日這般大半夜沒能好好睡的時候,宮人們回來都能好好睡上一覺。於是顧清霜過了晌午才又見著阿詩,她問阿詩:“衛稟可也醒了?”
阿詩點點頭:“方才過來時見著他了。”
顧清霜便道:“那叫他來吧,我有事想單獨問問他。”
阿詩聞言不疑有他,依言去喊了衛稟進來,接著便將宮人屏退,自己也退了出去,闔好門,方便他們說話。
安寂的房中,顧清霜端坐在茶榻上,抬眸看看衛稟。衛稟垂眸靜立著,這是宮中宦官候命時最常見的模樣。
顧清霜略作沉吟,先道:“你有沒有什麼要跟我說的?”
衛稟一怔,麵顯困惑:“娘娘何意?”
顧清霜便不再多勸,眼眸垂下去,手指一挑,信手將手邊榻桌上的錦盒打開。
剪開的香囊映入眼簾的那一瞬,她目不轉睛地打量著衛稟的神色,衛稟倒不見慌色。
她緩緩道:“這東西都是經你的手得來的。本宮傳沈書來驗過了,香餌與香囊中皆有麝香。祥嬪臨盆那日你同樣取了香囊來要給本宮用,裡頭應該也有吧。”
衛稟眼底微顫,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顧清霜睇著他:“咱們都是尚儀局出來的人,這麼多年的交情,你該給本宮個解釋。”
衛稟僵了僵,俯身跪地:“臣該死。”
這三個字在她身邊很少聽到,衛稟身為掌事宦官,更從來不必這樣說。
“你是該死。”顧清霜居高臨下地瞧著他,語中沒有一丁點兒感情,“這上上下下幾十號人,本宮最信的就是你和阿詩。”
衛稟叩首道:“臣對不住娘娘。”
沒有辯解,也不告饒,冷靜得很。
顧清霜覺得他冷靜得過了頭。
心底的斟酌又轉了一轉,顧清霜玩味地看著他:“你認罪倒快?”
“娘娘聰慧,臣早知有此一日。隻是……隻是臣沒想到……”他的語氣終於慌了些,緩了一緩,續說下去,“沒想到祥嬪與皇後都沒事。”
這是還跟她兜圈子呢。
顧清霜彆開眼睛:“誰支使的你。”
衛稟喉中發緊:“臣不知道……”
這句她信。
跟著她又問他:“你想讓本宮如何發落你?”
“……娘娘。”衛稟伏在地上,語中的慌亂更明顯了些。許是因為她慢條斯理的口吻,又許是因為她這樣發問。
他先前可能覺得她會賜他個速死,但她這樣發問,他就拿不準了。
他好半晌沒說出話,顧清霜就安然等著,終於將他的話逼了出來:“要殺要剮……都聽娘娘吩咐。”
“哦?那好。”顧清霜口吻悠悠,“那賞你六十板子,剩一口氣,再打發去暴室做苦役,你看怎麼樣?估計熬上個十天半個月,你也就可以歸西了。”
衛稟猛地打了個激靈,連呼吸裡都染上顫意。顧清霜又等了等,等來的卻是他狠下心一叩首:“臣自己去宮正司。”
言畢他便站起身,轉身就往外去。決絕中走得很快,足下生風。
顧清霜鎖起眉頭:“去之前再給你個差事。”
他又陡然定住腳,帶著三分惶惑,轉回身來。
顧清霜抿一抿唇:“押阿詩過去。你六十她四十,然後打發她去浣衣局。”
“娘娘?!”衛稟愕住,顧清霜方才一直沒能探出來的驚恐終於在他麵上綻開。她眼看著他幾步走回來,腳下變得趔趄,回到她跟前就又撲通跪了下去,“娘娘,阿詩什麼都不知道!臣雖與她相熟,但這種事,她……她……”
他急得幾乎要哭出來,眼眶泛了紅,聲音也多了哽咽,“阿詩待您是忠心的,她拿您當親姐姐看,您若這幫……”
“所以她們是拿阿詩威脅的你?”顧清霜言簡意賅,衛稟嗓中一噎,轉而又否認:“沒有,和阿詩並無關係。是臣一時起了貪欲,想著隻做這一次,賺上一筆,若能不被察覺……”
顧清霜置若罔聞:“讓本宮猜猜她們是怎麼說的。是拿阿詩的性命威脅你,還是有什麼彆的?但都不打緊,你並不想幫她們,又自問有幾分小聰明,所以便露出這樣明顯的馬腳,就等著本宮發現,然後一怒之下殺了你,一了百了。對不對?”
她說得句句都對,衛稟聽在耳中卻顧不上,隻念著阿詩:“娘娘,阿詩無辜……這事與阿詩沒關係!是臣……是臣自己沒扛住!”
“這事當然跟阿詩沒關係。”顧清霜淡漠地看著他,“可你若從這裡走出去,怕是就要與阿詩有關係了。”
衛稟一怔,望著她,一時摸不清狀況。
“本宮也隻是猜測。”顧清霜無聲地緩出一口氣來,“你與阿詩是本宮最信任的人,主意既打到你們身上,要麼一計即成要了本宮的命,要麼本宮便早晚要與她們拚個你死我活。若隻是逼著你來做這些事,心思未免也太簡單了。你便是被她們捏著不敢對本宮坦誠相告,用這樣的法子將事情透給本宮也並不難料到,不論背後是誰,應該都能想到才是。”
衛稟臉上發了白,眼中既慌亂又困惑:“那娘娘是覺得……”
“可若她們想利用的根本就不是你呢?”顧清霜看著他,“如果她們想用的是阿詩呢?”
“那……”衛稟又怔了怔,忽而恍然大悟,彷如一瞬間就被抽儘了力氣般癱坐在地,嘴唇翕動,卻發不出聲。
顧清霜無奈地搖搖頭:“先借我的手殺了你,挑唆阿詩和我翻臉就容易了。阿詩若要對我動手,我還真不好防。”
說罷她又揶揄衛稟:“偏你要去著這個道。若真到了我與阿詩反目成仇的那天,你當我死了她就能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