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殿門口有人影出來, 外頭陸續有人抬起頭。皇後立在殿門內,麵容蒼白。
許是因光影所致,她的身形看著消瘦了一大圈, 立在那裡弱不禁風。
“……母後!”予顯先一步反應過來,拉著予曜一並起身, 上前將她扶住。
顧清霜恍惚了一陣, 低眼看他們。兩個孩子都紅著眼眶,卻反過來這樣安慰她。
予顯道:“母後節哀。父皇……父皇病得久了,原也難熬。如今駕鶴西去,倒少了病痛。”
予曜也說:“父皇已逝,母後彆再難過得病了。不然我們就……就不知該怎麼辦了。”
皇帝猝然駕崩, 新帝就會成為朝堂的主心骨。
而若新帝年幼,太皇太後、皇太後,便是新帝的主心骨。
顧清霜緩一緩神,舉目望去, 嬪妃們在下頭哭成一片。遙遙可見急趕而來的大公主和二公主正往這邊急奔而來。她的靜曦被乳母抱在懷裡, 原已經抽泣成一個小淚人兒, 看到姐姐們趕來, 又掙紮著要從乳母懷裡下去:“我要姐姐……”
顧清霜行過去兩步,抱了一抱靜曦:“小曦怕不怕?”
靜曦掛著淚珠怔一怔, 哇地一聲哭得更狠:“怕!父皇走了,我沒有父皇了!”
她該是宮中四個皇子、五個公主裡,與皇帝感情最深的一個。
其餘的幾個公主見父親的時間都不太多, 皇帝雖待她們也好, 情分卻織不厚;皇子們則更是早早就感受到了父親的涼薄, 尤其是在榮妃與皇後接連失勢之後,他們各自忙著為自己的母親操心還來不及。
唯有靜曦, 因顧清霜先是寵妃、後是皇後,自幼便是被皇帝抱在懷中長大的。皇子間的萬般鬥爭又都與她沒什麼乾係,她日日開心,沒什麼憂愁。
如今皇帝離世,她自然也是最難過的一個。
顧清霜歎一聲,柔聲跟她說:“母後這幾日怕是會很忙,小曦若怕,就跟著三哥哥。若還是怕,就讓宮人來找母後,好不好?”
靜曦抽噎著,點一點頭。轉而回過味來,又搖起頭,小聲囁嚅說:“我沒事,母後不要擔心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不要硬撐。”顧清霜摸一摸她的額頭,有些辛酸。
宮裡的小孩子,總是懂事太早。
之後的幾日,她也確是忙得腳不沾地。
首先便是太後的事。
太後自喪鐘聲撞響就昏迷過去,繼而發起高燒,遲遲醒不過來。
予曜遵循祖製,在皇帝崩逝的第二日尊她為太皇太後。可到第三日,太皇太後便也去了。
角樓上的鐘聲又撞了一陣,宮中再度添了一層哀傷。
紫宸殿與頤寧宮正殿一時都成了停靈的地方,宗親、百官、嬪妃都要去哭上一哭,進進出出的,半刻也不得消停。
禮部忙著安排喪儀之事,新帝年紀輕,事無巨細都不得不呈給太後過目。顧清霜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打理這些事,以表哀思。
太皇太後對她一直不錯。而大行皇帝……
多奇怪,在他走後的這幾日,她時常禁不住地回憶起他的好來。
她記起千福寺的羊腸小道、林間禪房,記起那個雪夜。細細品味,就像飲了一口濃茶,苦澀裡泛出點甜。
但她終究不後悔一日走來所做的一切。
他總是涼薄的,唯有他走了,她才能這樣安下心來回憶他的好。若他活著,她便要時時提起十二分的心神,不敢在他麵前說過一個字。
於她而言,眼下的日子到底是輕鬆多了。
相較於日日與他耳鬢廝磨,她更願意站在他陵前追憶往昔。
停靈二十日後,到了出殯的日子。
那天滿京城都是白的,哭聲從宮門口一直鋪到帝陵。顧清霜目送棺槨送進地宮,與予曜一起行了大禮。在她身後,百官同拜,按著規矩,她與予曜比他們早一步起身,回身看到眼前這一片還在行稽首大禮的達官顯貴們,她忽而通體舒泰。
終是真真正正地走到這一步了。
她讀了那麼多年的史書、政書、奏本,日後自會幫予曜好好打理朝政。待得予曜大婚親政,她也樂得把這天下完完全全地交給他。但在那之前,她要完成自己的心願。
她要了結糾纏自己二十餘年的噩夢。
喪儀後的第二日,顧清霜陪著予曜一同去了冷宮。施氏所提的事情,她已先一步與予曜說通,予曜有幾分不舍,但終究點了頭。
先帝離世那日,她又從紫宸殿中帶出一道旨意。雖沒蓋印,卻寫在先帝貼身所用的一方明黃錦帕上,字跡又一看便是先帝親筆,堪堪就是一道密旨。
密旨中要予曜好生安排施氏日後的去處,“山高水長,儘由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