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有心理準備, 當再次見到這具身體的親生父親時,鬱佑顏還是狠狠吃了一驚。
距離上次見麵還不到月餘的時間, 尤記得那時這人,雖然形容狼狽憔悴,但依然不難看出他的英俊出眾、卓爾不群,可是此刻, 躺在床上的人,雙頰凹陷, 唇瓣乾裂, 臉色臘黃, 雙眼緊閉,若不是看到胸膛在一起一落的微微起伏著,她簡直要懷疑這人的生死了。
鼻尖驀然一酸, 胸口似被人捶了一拳般,悶悶的痛。
這股奇異的情緒來得陌生又突然, 鬱佑顏一時之間竟不能確定這股異樣的情緒, 到底是她的還是這具身體裡殘留的顏顏的。
“向霖, 向霖, 醒醒,看看誰來了!”成靈走到床邊溫柔的輕聲喚道,同時還用床頭的棉簽在水杯裡沾水輕輕擦拭著他乾涸的雙唇。
未向霖在妻子輕柔的推搡下慢慢清醒過來, 費力的睜開雙眼,視線先是一片灰蒙蒙的模糊,適應了一會兒才漸漸變得清晰。
“靈靈……”他沙啞的喚道。
“猜猜誰來看你了?”成靈輕輕摩挲著他削瘦的臉頰, 眼神溫柔又心疼。
未向霖向妻子側開身子的方向望過去,在看清靜靜站在哪裡的女孩時,神情有一瞬間的怔忡茫然,然後變成了驚喜,“…孩子、顏顏……”
鬱佑顏看著他掙紮著想要坐起來,上前兩步,輕聲說:“聽說你病了,我來看看你。”
“你彆動,等我把床搖起來。”成靈忙止住了丈夫的動作。
未向霖卻沒顧上回答妻子,隻對著女兒激動道,“我沒關係,隻是小感冒,過兩天就好了!”
鬱佑顏點點頭,看著成靈慢慢將床搖起,又溫柔的扶攙住他,在他的背後放好枕頭,讓他倚靠的姿勢更舒服些,在做完這些動作後,又聽她道,“你們父女兩個好好聊聊,我去院外的飯店訂飯,一會兒聊完顏顏正好也餓了。”
“好好。”未向霖高興的直點頭,有些灰敗的臉上總算有了幾分生氣。
鬱佑顏伸手攔住了她,“不用,我話說完就走。”
成靈想要邁出的步子停住,看了她一眼,又看向丈夫。
未向霖臉上的笑意消失了,輕喃道,“顏顏……”
鬱佑顏看到床頭櫃上的有暖瓶,上前兩步,拿起一個倒扣的杯子,揭開暖瓶的蓋子,側過身子將暖瓶裡的水緩緩到入杯子中。
水的溫度已不太熱,她轉身把水杯遞給病床上直直看著她的人,溫聲道,“喝點水吧!”
未向霖又開心起來,激動的接過水杯,眼裡的情緒洶湧澎湃到最後卻隻能化作一連串的哎哎聲,見她還期待的看著自己,忙把水杯送到唇邊,溫熱的水流滑過有些苦澀的口腔,慢慢流進胃裡,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得這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冽甘甜,有些發沉的腦袋在這杯水下肚後變得輕鬆自在起來,連著發軟的身體也跟著恢複了幾分力氣。
鬱佑顏看著他幾乎立時有些紅潤的臉色,心裡輕歎了口氣,上次的時候,她整個人都處在半迷茫的狀態,根本就沒想起有空間這回事來,因此也沒想到要給那人喝一起空間裡麵的水,現在,也不知道那人的病好了沒有。
未向霖幾口把水喝乾,才笑著感歎道,“喝了顏顏倒的水我覺得整個人都清醒了。”
成靈隻當他是誇張,不過看他確實精神了幾分,心裡麵也跟著高興,於是笑著打趣道,“早知道我就早點請顏顏過來了,這樣你的病恐怕早就好了。”
未向霖笑著點頭,看見還在站著的女兒,忙道,“顏顏,快坐。”
鬱佑顏點點頭到床邊的方凳上坐下,又指了指床那側的凳子對成靈道,“你也坐。”
成靈猶豫了下,終是依言坐了下去。
“今天是周幾,你過來會不會耽誤你的課?”未向霖見她坐下關心的問道。
“沒關係,現在課程並不緊。”鬱佑顏答道。
未向霖想到她所在的學校,思索了片刻,再次勸道,“…顏顏,你還是來這裡上學吧?”
成靈也看向她,“是啊,這事本來想著等你…爸爸病好在安排的,我聽你爸爸說你學習成績很好,那九中的師資力量卻跟不上,不如你來京城,家裡房間阿姨馬上就給你收拾出來,到時候再把你和你妹妹安排在一個學校,你覺得怎麼樣?”
鬱佑顏淡淡搖了搖頭,“這件事說過了,不必再提。”
未向霖早知她對這件事的態度,見她再次拒絕隻微微有些失落,到並不再提此事,轉而問起她最近的課業如何。
成靈仔細打量了她幾眼,想要看清這究竟是她的真實想法,或者隻是她欲拒還迎的一種手段。
鬱佑顏並不是一個好的聊天對象,未向霖也並不太了解這個年紀女孩子的想法,或者說不了解眼前這個女孩子,所以在將她的學習生活都問過一遍好就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房間內的氣氛就有些冷場。
未向霖看著她有問必答,態度雖溫和但並不熱絡,心裡就有些難受,他本來就有了女兒,且和女兒相處極其融洽,甚至有什麼話女兒不和妻子說也會偷偷和他這個爸爸說,他自詡是個好爸爸,可對眼前這個女兒他卻是真不知該如何與她相處。
鬱佑顏見他臉上的喜意漸消,露出愧疚與悔恨,輕歎了口氣,側頭看到床頭櫃上盤子裡放有紅潤的蘋果,伸手取了一個,在掌中慢慢轉了兩圈,才淡淡道,“我想,我們母女一定是上輩子欠了你,這輩子才來還債吧!”
“顏顏…”未向霖怔怔看著她,她的口氣並不是譏誚,也不是怨怪,更像是淡淡的自嘲,他看了卻覺得心裡更加難受,搖頭苦澀道,“不,你們不欠我,是我…欠你們!”
“怎麼會呢!”鬱佑顏輕輕搖頭,“如果不是我們欠了你,為什麼會承受這些呢?”
剛剛恢複了些許血色的臉上複又變得慘白,未向霖看著女兒,嘴唇抖了幾下,才愧疚道,“顏顏、對不起…我從沒有想過傷害你、和你母親。”
成靈放在膝蓋上的手也緊緊攥了起來。
鬱佑顏停下轉蘋果的動作,裝作從口袋裡掏了掏,然後掏出一把折疊在一起的半掌長的小刀,拉開刀刃,刀鋒閃過銳利的光反射進她的眼中。
“沒有嗎?”她把小刀壓入果皮,輕描淡寫的反問,“你覺得,什麼樣的傷害才算是傷害?刀劃破皮膚流出血來?拳頭落到身上露出青紫來?”
她輕笑著搖搖頭,“不是的,真正的傷害,從來不隻在**上。”
蘋果多汁,汁水微微濺起,“你病了,你的家人擔心又著急,他們有多怕你挺不過去,就有多怪我,多恨我,這何嘗不算是對我的傷害?”
未向霖直起身子驚訝的瞪大眼,急切道,“顏顏你怎麼會這麼想,我的家人怎麼會怪你更不要說恨你,我生病隻是因為自己身體不好,和你沒有半點關係。”說著還爭求一旁妻子的意見,“是不是靈靈,你可有怪顏顏?”
成靈握住他的手,搖頭安慰道,“你彆急,我怎麼會怪她,且不說孩子本來就是無辜的,而且這事…說起來也是咱們對不起、對不起她母親。”
未向霖認同的點頭看向鬱佑顏。
鬱佑顏手下用力蘋果皮被削掉一塊,帶下大片果肉。
未向霖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忙道,“彆玩刀子,不安全,你想吃蘋果,讓、讓你阿姨給你削。”
鬱佑顏抬起頭,看著成靈,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來。
那笑並不含任何冷厲與凶惡,可是成靈卻覺得這笑比任何惡毒侮辱的話都讓她覺得難堪。
未向霖卻沒注意到妻子的僵硬,他看著女兒這副模樣,又是心疼又是難受,“孩子……”
鬱佑顏又低下頭去削手裡的蘋果,這下有了教訓,下手的動作又輕又緩,蘋果皮緊貼著果肉被削下,她有些漫不經心道,“怨恨有什麼錯呢?如果我的丈夫不但和彆的女人生了孩子,而我還需要低三下四的求著哄著這個孩子,那需要多大的寬容與隱忍?如果我突然知道自己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姐妹,而且這個姐妹還見證了自己無助與陰暗,這是怎樣的一種屈辱與難堪?如果我突然被告知一向和自己女兒恩愛有加的女婿不但有過彆的女人還和這個女人有了孩子,這是多麼大的憤怒與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