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舟淡淡道:“我這輩子就沒怕過什麼。”
喬廣瀾忽地歎了口氣:“鬆手吧……方小姐,是我媽對你的小貓做了什麼嗎?”
杜明舟猶豫了一下,鬆開了手,方苧苧嘴角抽動,仿佛挑起了一個古怪的笑容,而她的眼睛卻瞪的很大,眼底殊無笑意:“算你聰明。”
“我放了學之後,想帶咪咪回家,結果在哪裡都找不到它。它曬太陽的那片草地跟張芳的辦公室離的不算很遠,我記得早上的時候她看見我的貓,還跟我聊了幾句天的,所以我就想找她打聽打聽,結果還沒進去,我就從半敞著的門縫裡看見方濟河和另外一個男的,正在給我的貓剝皮!我這輩子、我這輩子都忘不了那副場景。”
“我想衝進去,想救它,想殺了那兩個混蛋,結果張芳來了,她從我的背後捂住了我的嘴,不讓我出聲,不讓我動彈。我就眼睜睜看著方濟河把貓肉烤熟,放進嘴裡,然後又‘呸’地一聲吐了出來,大聲罵‘真他媽難吃’!”
眼淚從她瞪大的眼睛裡麵不斷湧出來,方苧苧把頭側到一邊,忍不住乾嘔了一聲,喬廣瀾和杜明舟都半天沒有從被她感染的情緒中緩過神來,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片刻,喬廣瀾拿起兩張紙巾遞給方苧苧,沉聲說:“對不起。”
杜明舟直起腰來,緊盯著方苧苧,防止她有過激的舉動。
方苧苧閉了下眼睛,推開喬廣瀾的手,自己從桌上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臉。
喬廣瀾把紙巾揉成一團丟掉,方苧苧自嘲地笑道:“你媽已經被我弄死了,你還說什麼對不起,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她抽了抽鼻子,說:“後來我才知道,方濟河一開始本來是抓了隻野貓,給了張芳錢,要借她的辦公室用用。是張芳自己想討好方濟河,跟他說,野貓不乾淨,身上可能有寄生蟲,她可以去找一隻乾淨的家貓過來,要不是這樣,咪咪就不會死了。”
胸前的玉簡隱隱發熱,看來事情已經到了尾聲,喬廣瀾問道:“方濟河不知道那是你的貓,是嗎?”
方苧苧冷笑:“是的,他不知道。可是不論殺哪隻貓都是一條命,咪咪已經死了,知不知道重要嗎?我恨死他們了,我要把他們恨到骨子裡!自從撿到扳指之後,我每天都能聽見心裡麵有一個聲音在問我,你要不要報仇?你要不要報仇?!要啊,怎麼能不要,我當然要!”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著喬廣瀾:“要不是你媽當了幫凶,根本不會這樣,要不是你橫插一杠子,方濟河早就已經死了!你們是不是覺得很可笑?我們吃了那麼多的雞鴨魚,吃一隻貓也不算什麼,人那麼金貴,怎麼能給貓抵命呢?可是在我孤獨的時候,我身邊隻有它!在我心裡,方濟河就是連一根貓毛都抵不上!”
她的手指頭幾乎要戳到喬廣瀾臉上,杜明舟神色冷峻,本要說話,被喬廣瀾推了一下,他就閉嘴了。
方苧苧自己扶著額頭平靜了一會,再開口的時候,聲音緩和許多,道:“我本來在想,你們家的人一個都不要放過,但是你這人……唉,算了。”
她本來是個善良的好姑娘,就算是如今,她的所作所為也已經不能簡單地用對錯來衡量,隻是那枚板指蠱惑人心的效果太強,它可以把人心中的欲望不滿無限放大,一步步推向失控。
喬廣瀾說:“你原本可以不告訴我們這些。”
他沒有忘記,方苧苧是主動過來的。
方苧苧的情緒似乎徹底穩定了下來,笑著搖搖頭,又喝了口麵湯才說:“我告訴你,做了壞事就一定要對人家講出來,不然你那麼聰明、那麼巧妙地害了人,卻沒人分享,豈不是太沒有成就感了?隻不過我原本是想在方濟河臨死之前跟他說的,但現在看來,他好像死不了了。”
她說完話,發現喬廣瀾和杜明舟都在用一種很古怪的眼神看著自己,剛要詢問,眼睛忽然一酸,一股熱流湧了出來。
方苧苧用手一抹,滿手都是血,緊接著鼻腔,耳道同樣有鮮血流出來,方苧苧勉強用紙巾壓住,好在這個時候實在太早,沒有其他客人,店主和老板娘大概也都在後麵忙碌著洗菜擀麵,並沒有被這幅場景嚇到。
喬廣瀾心思轉的極快,忽然臉色一變,從桌邊站起來,劈手去拿方苧苧擱在桌邊的口紅。
方苧苧也不躲,任由他拿到手裡:“這支口紅的配料裡麵有銀蓮花的花瓣。我累了,我不跟你們逗著玩了。”
喬廣瀾慢慢地把口紅放下了,眼睛裡帶著猶豫,似乎感覺到他的情緒,他胸口的玉簡忽然接連閃了好幾下。
銀蓮花的花語是失去希望,漸漸淡薄的愛以及期待被拋棄,方苧苧詛咒方濟河用的是貓詛,這種詛咒非常惡毒,忌諱也多。比如咒主如果食用了銀蓮花和大型三色堇,詛咒就會反噬,咒主七竅流血,最後變成一灘水,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再比如說彆人在與咒主同桌吃飯的時候,碗裡的飯不能不吃,但也不能吃光,也是其中一條,這個忌諱喬廣瀾已經事先叮囑過杜明舟了,剛才他搶著把自己和喬廣瀾麵前的飯各吃一口就是這個原因。
但誰也沒想到,麵沒有問題,口紅有問題,而且傷害的是方苧苧自己。
方苧苧從桌邊站起來:“一會人多了會嚇著彆人,我得走了。”
她把幾張零錢放在桌子上:“這麵真好吃,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樣,謝謝你們願意陪我來吃,讓我來請客吧。”
喬廣瀾繃著臉看著她,覺得自己的臉就像是被石膏雕成的,什麼表情都做不出來。
方苧苧說:“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那枚板指,你處理掉吧,一定不要讓彆人再拿到了。其實我剛才說的不對,害人是一件很難受的事,像喬佳興那樣的人,做了虧心事,換來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卻每天都活的戰戰兢兢,生怕被人發現,生怕有人反過來害自己。我明明不是他那樣的人,我想變回我自己的樣子。”
杜明舟攔住她:“你等一下。”
方苧苧道:“明舟哥,我……”
杜明舟一邊拽著她,一邊回頭衝著裡麵喝了一句:“你還不滾出來!”
喬廣瀾愕然之下,隻見方濟河從小店的裡間走了出來,他的腳步有些不穩,走到方苧苧麵前,竟然一下子跪了下去。
方苧苧始料未及,連忙後退兩步,下意識地看了杜明舟一眼,杜明舟道:“是我讓他來的。這些事他應該知道,也是他欠你的。”
他一開始雖然不知道過去曾經發生了什麼,但是從得知“是方苧苧暗害方濟河”這件事開始,就推測之前方濟河肯定做過了什麼,才會導致方苧苧的行為。因此幾個人一坐下,杜明舟就給方濟河發了信息,讓他從通往後廚的側門進來,給麵攤老板一些錢暫時借到這個地方,好好聽聽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的那句話好像是一個什麼開關,方濟河渾身一震,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他跪在方苧苧的腳邊痛哭流涕:“妹妹,我錯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是我當時不懂事,我不知道那是你的貓,我真的不知道……不!無論是誰的我都不應該那樣做,都是我的錯……你彆死,我求求你了,我要是把你害死了,我這輩子、我這輩子還怎麼過得下去……我真是想不到啊……”
他生來家境富足,生活優渥,雖然不算大奸大惡之輩,但向來以自我為中心慣了,從來不會考慮其他人的痛苦,直到剛才聽到方苧苧那一番話,才突然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是有人這樣過日子的,過著這樣日子的人,原來是這樣想的。
而那個人,是他的妹妹,卻要因為他而死了!
方濟河的性格本來十分懦弱,在他平庸的生命中,還從來沒有直麵過殘酷的生離死彆,這時候心裡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內疚,哭的兩肩顫抖,幾乎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隻是跪在方苧苧麵前反複重複著“對不起”。
杜明舟嚴厲道:“彆哭了!我叫你過來不是讓你在這裡哭哭啼啼的!站起來!”
方濟河肩膀一抖,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從地上站了起來,雙肩還在抖動,連忙用袖子抹了一把臉。
方苧苧看著他這幅沒出息的樣子,歎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之前的那些付出生命怨恨和報複就像是一場笑話,真的很可笑。
想來想去,其實都是小事情,但這些小事情在心裡淤積的久了,生根發芽,枯萎腐爛,最後就變成了一灘無法掙紮出來的沼澤。
她是如此,喬佳興也是如此。
杜明舟站在兩人旁邊,神情沉穩。短短兩天之內發生了這麼多事情,還都是身邊的人,不知道他心裡作何想法,但起碼表麵上一直保持著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