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句話的時候, 臉上還帶著笑意,重新轉向食人穀, 神情已經冷了下來, 翻身而起, 直接站到了馬背上麵,站穩的時候, 手中弓箭已經挽開, 箭鋒在陽光的反射下透出幽幽銀芒。
銀芒映在喬廣瀾的臉上, 映襯出一種銳利的俊美, 如同霜刀雪劍, 刺人眼目。
時間到!
璆鳴道:“你要不要多搭幾支箭?萬一射偏了……”
喬廣瀾眯眼,鬆弦,長箭如同流星墜地,遠遠向著那橘黃色的燈光射出:“一支足夠!”
正在向著裴峰移動的將士們猛然聽到一聲尖銳的破空之響, 這響聲竟然可以穿透屏蔽聽覺的濃霧, 清晰地傳進耳中, 還沒等他們驚訝, 卻見到眼前那唯一的光亮, 滅了。
怎、怎麼會滅了?!
那豈不是連最後一點的生機都沒有了!
正在這時,從遠處傳來一聲嗬斥:“邪闇退避, 普照流光, 請明惠金光大帝降世!”
這聲嗬斥隨著剛才長箭的破空之聲穿透層層黑霧, 仿佛一瞬間打碎了某種屏障, 洪鐘大呂般的巨響響徹天際, 日光大熾,黑霧散儘,整個山穀重歸清明,還沒等人們歡呼雀躍,一聲慘叫卻也跟著響了起來:“不,不要!”
裴取驚呼道:“大哥!”
剛才慘叫的正是裴峰,他的身邊倒著一個打碎的燈籠,無數重重疊疊的黑色人影從燈籠中飛出來,帶著無比的陰寒之氣,裴峰正蹲在燈籠旁邊,發瘋一樣地慘叫。
喬廣瀾顧不上管他,揚聲道:“將士們按照原定路線繼續往前衝,陛下正在前方!”
經過這兩件事,大齊將士們簡直把喬廣瀾奉為神明,很多人答應一聲立刻就走,但還是有一些對裴峰極為忠心的舊部留了下來,對喬廣瀾的話充耳不聞,圍著裴峰問東問西,裴峰隻是一動不動,抱著膝蓋蹲著,從他懷裡,不斷有鮮血滴落,不論彆人怎麼扒拉都不肯抬頭。
喬廣瀾提高了聲音:“先去攻打赫赫,這裡有我!”
裴取怒道:“你能頂什麼用,你天天隻想著怎麼害我們家將軍!你把他怎麼了?我跟你拚了!”
話音還沒落,他就被提著領子向後一甩,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裴取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來,正要大罵,卻一下子驚呆了。
裴峰從地上慢慢站立起來,隨著他站立起來的動作,懷裡的人體殘肢滾了一地。
在場的人除了喬廣瀾以外,全都是裴取的忠心部下,見到這個場麵一下子都驚呆了,看著底下的殘骸,勉強能辨彆出應該是大齊的將士,心中有了猜測,但是無論如何都不敢相信。
剛才在那片人人都不能視物的黑暗中,裴峰竟然在……吃人?!
裴取結結巴巴地說:“大、大哥,你這是……”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裴峰就是那吃人的妖魔,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反倒是裴峰抬起頭來看著他,冷冷道:“你以為什麼?”
他的嘴邊沒有鮮血,幾個人都鬆了一口氣,隗信道:“將軍,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裴峰坦然道:“先彆管這是怎麼回事。奸人害我,還不快殺了他!你難道還以為我是那吃人的妖怪不成?!”
隨著他的話,在場的人都抽出了兵器,將喬廣瀾圍到了中間。
喬廣瀾看著身邊的刀鋒,哈哈一笑,拍了拍巴掌:“真是演技帝啊,你厲害,我自愧不如。不過說的也對,你不是吃人的妖怪,你吃之前,得先榨汁。”
隗信道:“胡言亂語,殺了他!”
他率先一劍向著喬廣瀾刺去,喬廣瀾站在原地沒動,正眼都沒看他,手隨便一抬,兩指夾住了隗信的劍尖。
隗信本來以為喬廣瀾就是個隻會裝神弄鬼的小白臉,怎麼也沒有想到他還有這個本事,大驚失色,用力把自己的刀向後拔。
喬廣瀾撇撇嘴,一鬆手道:“好吧,還你。”
隗信正在用力,沒想到他會突然鬆手,仰麵朝天栽到地上。
喬廣瀾“哈”地笑了一聲,抬腳將地上的一塊小石子踢飛,石子順著包圍的縫隙穿出去,正好打在了剛才碎裂的燈籠上麵,燈籠在底下滾了一圈,裡麵的燈油流出,滲到了泥土裡。
裴峰又驚又怒,真正變了臉色,迎頭衝著喬廣瀾砍下去:“混賬!”
喬廣瀾的手依然負在背後,滿地鮮血,唯有他白衣飄飄,他向後退了一步,閃開裴峰的刀,錯手一格,將背後一個人揮過來的拳頭打開,揚聲道:“你們這麼多人打我一個,算不算不要臉啊?”
裴峰一心治他於死地,冷冷地說:“沒幫手說明你人緣差,被多打少理所當然,這有什麼。”
喬廣瀾鬆了口氣:“哦,這我就放心了。”
他縱身飛掠,向後退了幾步,衝著地麵輕斥:“近十年不見天日,身作土,骨化霜,如今我為你們打開方便之門,爾等此時還不現身,究竟在等什麼?!”
一陣讓人牙酸的聲音響起,喬廣瀾前方泥土翻滾,地底下憑空冒出一具骷髏架子,用手臂替他擋住了裴峰的一擊,緊接著,越來越多的白骨骷髏從泥土中生長出來,像是忠心耿耿的護衛,守在喬廣瀾的身邊,排成了長長的隊列。
有的骷髏身上的衣服還沒有爛乾淨,從服飾上可以看出來他們都是這些年來枉死的將士。
喬廣瀾拍拍手:“包圍他們!”
形勢瞬間逆轉,裴取和隗信等人嚇得連退了好幾步,就算是見過了太多的殺戮與死人,這樣和骷髏麵對麵的機會也不是人人都能享有的。
喬廣瀾笑著說:“裴將軍說話真的是很有道理,以多欺少不算是不要臉,就是人緣好而已。嗯,這我就放心啦,各位感覺怎麼樣?”
裴取把刀架在胸前,顫巍巍地道:“你、你是什麼東西……你才是妖怪!”
喬廣瀾沒搭理他,雙手交疊,緊跟著翻掌向上,一絲星芒從他的指尖迸發出來,喝道:“血納。”
裴取嚇得扔開劍撲到地上,匆忙躲避,卻發現那點星芒不是衝著他過來的,而直接點上了裴峰的額頭,裴峰頓時覺得身體一輕,頭昏腦漲,好像有什麼十分重要的東西突然離他而去!
喬廣瀾收手,用腳尖挑起剛才裴取扔到地上的劍,長袖卷住劍柄揮出一道弧線。
“幽冥暗通,陰陽平衡。所欠必償,予命必爭!”
隨著喬廣瀾吟出的這幾句話,裴峰身體內從彆人那裡攫取的生命力被他用奪命術借走了一部分,而隨著喬廣瀾的劍尖點中一架架骷髏,它們也在那一瞬間發生了變化——由白森森的骨架變成了常人的麵貌!
隗信目瞪口呆,隻朝著那些人看了一眼立刻就傻了,他衝上去,大聲喊道:“父親!”
擋在喬廣瀾最前方的,正是他的父親明武侯隗紀。
喬廣瀾淡淡地說:“過來。”
隗紀言聽計從,立刻走到了喬廣瀾的身邊,隗信這一撲撲了個空,怒喝道:“你用了什麼妖法把我父親害成了這個樣子。”
喬廣瀾手向旁邊一伸,拍在隗紀的肩膀上,他的個子本來比對方矮上一些,為了讓喬廣瀾拍的舒心順手,隗紀特意弓腰低頭,調整了自己的姿勢。
隗信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喬廣瀾道:“隗紀,告訴你兒子,你為什麼會變成了這個樣?”
裴峰厲聲道:“住口!”
他的聲音跟剛才比,似乎有些粗啞,但大家的注意力都沒在這裡,因此暫時沒有人發現,隗紀的目光機械地移到他的身上,喉嚨裡發出悶響:“裴峰殺我!奪我血肉!”
隗信道:“父、父親!這是真的嗎?”
他再次撲上前去,企圖觸碰隗紀,這一次喬廣瀾沒有阻止,但隗信發現自己不能像喬廣瀾那樣隨心所欲地觸碰對方,他的手直接穿透了隗信小臂上的皮肉,摸到了他的骨頭上。
死人不能複生,麵前的人雖然因為剛才恢複的那一點點生命力而顯出了人形的幻影,但實際上站在他麵前的仍舊是枯骨而已。
但隗信相信了,因為他已經摸到了隗紀的右臂小骨有兩處稍微錯位,這是父親早年在軍中受過的舊傷。
原來喬廣瀾一直說的沒錯,自己卻對殺父仇人恭恭敬敬,一再維護,真是個最大的蠢貨!
隗信憤怒之下一把抽出佩刀,照著裴峰就砍了過去:“混賬!你真是卑鄙無恥!”
裴取不知道他的內心變化,見狀連忙舉刀護住裴峰,大聲道:“隗大哥,你不要相信那小子的話。”
隗信氣急敗壞,看見他就仿佛看見了之前那個不開竅的自己,忍不住破口大罵道:“你這個瞎了眼的蠢貨,還不給我滾開!”
裴取莫名其妙道:“你怎麼逮誰咬誰,我看你是瘋了吧?我大哥對你恩重如山……”
“去你媽的恩重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