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信罵道一半的話噎在了喉嚨裡,張大嘴看向裴取的身後,裴取覺得他的表情有些不對,莫名奇妙地一轉頭,驟然發現身後的裴峰竟然已經變了一個模樣。
他的麵容像水波一樣不斷變化著,忽男忽女,忽老忽少,全身的骨骼啪啪作響,雙臂急速伸長,向著裴取抓了過去:“快把你的命給我!我要活—下—去—”
聲音由細變粗,到後麵的“活下去”三個字時,就仿佛很多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共同呼喊,而他的力氣也大的出奇,裴取在地上打了兩個滾都沒有躲開,被他一把抓住了領子,勒的直翻白眼。
他被裴峰拎到了麵前,這個距離可以看見對方血紅的眼珠和猙獰的神情,周圍曾經一起作戰的戰友紛紛發出驚駭的叫聲,爭先恐後地向遠處逃命。
現在他們終於意識到,什麼拯救國家危難的戰神,什麼常勝將軍,原來那麼多的人真的是被他害死的!裴峰竟然偽裝了這麼多年,每年還假惺惺的給這些枉死之人拜祭!
裴取驚恐地看著裴峰,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死在他的手裡,他拚命地掙紮,卻根本就抵抗不過裴峰的力氣。
燈油灑了之後,燈籠鬼的反噬之力越來越強,裴峰喝道:“彆亂動,你不是很想我贏嗎?把你的血肉借給我做燈油,我就贏了!我贏了之後,一定會把你跟二叔叔母葬在一起,讓你們一家團圓!”
裴取恍然大悟:“我爹娘也是你、你、你……”
他極度的憤恨之下幾乎說不出話來,眼看著馬上就要含恨而死,屁股上突然一疼,整個人就被狠狠一腳踹了出去。
他死裡逃生,在地上摔得暈頭漲腦,坐起來之後,就看見喬廣瀾正在跟裴峰動手。
……或者說是暴打裴峰。
從剛才開始,雖然喬廣瀾一直在掌控著局麵,但其實他幾乎沒有真正自己出手過,直到現在,讓在場的人看清楚了裴峰的真麵目之後,他才把裴取一腳踢開,跟著揮拳打在裴峰的臉上。
裴峰的麵部被擊中,踉踉蹌蹌後退兩步,身後散出十幾個黑色的人形。
喬廣瀾道:“這還不夠啊!”
他拽住裴峰的衣領,直接把他扯過來,照著他又暴捶了好幾拳,裴峰狂噴鮮血,身後不斷冒出人形,他好不容易掙紮著撕裂自己的衣領,掙脫出喬廣瀾的手,大喊一聲:“阿瀾!”
喬廣瀾一愣,裴峰抱著他的小腿順勢就跪下了,大聲道:“阿瀾,我錯了,我知道你恨我陷害喬伯父,可我也是不得已的!我心裡其實還愛你啊!你放過我吧!”
喬廣瀾:“……”
裴峰道:“有一次我在戰場上受了很重的傷,眼看就要死了,想起在一本書上看見的方法,就讓國師幫我找了一隻燈籠鬼,用人命養著,喝了裡麵的燈油,我竟然真的很快就恢複了,從那以後,上戰場的時候我再也不會覺得恐懼……我隻是不想死而已,我真的……我也很想回來見你啊。”
喬廣瀾抱著手,似笑非笑地說:“我看是回來弄死我吧?”
裴峰連忙說:“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絕對沒有想你死的意思!隻不過那隻燈籠鬼被我養了五年之後,燈芯在一次意外中折斷,如果還想要繼續使用,隻能去找替代品,我記得你有一次跟我提到過,說你家有一枚祖傳的簪子,是用昆侖山頂峰上的白玉做的,正好可以……啊!”
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被喬廣瀾當胸一腳踹了出去。
喬廣瀾道:“很好,很有意思,你的道歉中連一句‘對不起’都沒聽見,果然是彆出心裁,十分誠懇。還有,你的誓言太不值錢了,我可一個字都不信。”
裴峰道:“我可以改!對不起!對不起!你不要殺我,你……”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胸口捅出了半截帶血的刀鋒。
裴峰不敢置信地低頭,感覺全身的力量迅速流失,他顧不得去看那個凶手,手仍然死死扒著喬廣瀾的袍角,嘶聲道:“救我……”
喬廣瀾詫異地挑起眉,手上卻毫不留情地從裴峰那裡把自己的衣服拽了回來。
裴峰的目光暗淡下去,巨大的失落和恐懼湧上心頭,可是他什麼都做不了了。
他懷著強烈的求生欲望死去了。
喬廣瀾移開目光,這才看向剛剛從身後捅了裴峰一刀的裴取,道:“呦,真是好善變的人啊。剛才口口聲聲我不許殺他的難道不是你嗎?”
裴取硬聲道:“此一時彼一時。他再說下去,隻會讓我裴家蒙羞!”
喬廣瀾盯著他,似笑非笑,也不說話,裴取被他的目光看的臉上發臊,停頓了一會,才不情不願地衝喬廣瀾行禮:“剛才謝謝你的救命之恩。”
喬廣瀾“嗯”了一聲,直接道:“不用謝,你記在心裡,以後還上就行了。”
裴取:“……”
喬廣瀾沒有再浪費時間跟他說話,而是轉身拍了拍手。
隨著他的擊掌聲,地下這麼多年來埋葬著的白骨都聚成完整骨架爬了出來,整整齊齊排在地上,喬廣瀾向穀口努了努嘴:“外麵已經準備好了大車,你們把屍骨拉出去安葬吧。”
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剛才拜祭的效果逐漸顯出來,山穀中清氣浩蕩,山風颯颯而過,多年來的陰鬱戾氣一掃而空,喬廣瀾隨便走了幾步,找了出寶穴,將懷裡那支小草插了進去。
他說:“璆鳴,來點靈氣。”
璆鳴沒搭理他,喬廣瀾彈了一下玉簡,玉簡一抖,一陣清風掃過,好似在地麵上展開了碩大的綠毯,以剛才喬廣瀾種下的那棵小草為中心,光/裸的土地上萌生出一片毛茸茸的小草,輕輕搖晃。
喬廣瀾滿意了,躺下來,把頭枕在手臂上,叼著一片草葉看天。
璆鳴道:“你去把燈籠裡麵滾出來的簪子取來,任務就算完成了。”
喬廣瀾驀地伸手一點,一個指環一樣的光圈從他指間飛出,在半空中轉了幾圈,變成碗口大小,將簪子套在了裡麵。
璆鳴:“你……”
喬廣瀾懶洋洋地拖著長音:“可是怎麼辦呢?我還不想就這麼快完成任務啊。”
璆鳴冷冷地說:“你這樣拖延任務時間,真的妥當嗎?”
喬廣瀾忍不住微笑:“我覺得挺好的。”
他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我就等著他回來給我撿這簪子了。”
他的任務是將喬家的簪子拿回來,但如果喬廣瀾僅僅是找到而不拿到手,就算是任務沒有完成。他的算盤正是讓君浵替自己保管簪子,什麼時候他不得不離開這個世界了,什麼時候就可以再把簪子要來。
赫赫不過蠻夷部落,連稱一聲“國”都配不上,大齊攻打赫赫最大的障礙就是吃人穀,這裡解決了,對於君浵那邊,喬廣瀾一點都不擔心。他不擅長騎馬打仗,也並不打算過去添亂。
他閉著眼睛,鼻端有草木的清芬,身上灑滿陽光,有那麼一會,喬廣瀾覺得自己是睡著了,但又好像沒有,似乎總是有一個人在他的耳邊不依不饒地叫著他的名字。
哦,聽清楚了,說得好像是……
“喬廣瀾,癸卯年十月初九辰時生人,父母俱喪,少孤貧,有奇才,遇意形門第一百七十八代門主,拜之為師……”
喬廣瀾半夢半醒地嘟囔了一句:“吵死了,這是在搞什麼,叫魂似的。”
然後他覺得自己眉心一涼,猛地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正好看見君浵帶著幾道血痕的臉。
“君浵!”
喬廣瀾揉了揉眼睛,再睜開,剛才是半夢半醒之間的錯覺,君浵不見了。
他心生不祥,用袖子蹭了一下額頭的冷汗,越想越不對,從懷裡掏出幾張卡片來。
這是他們門派內傳的卜卦牌,自有靈性,用法向來是不外傳之秘,但每次算出來的結果卻從來沒有不準的。卜卦牌的邊緣非常鋒利,喬廣瀾用力一攥,牌邊已經沾上了他的鮮血。
他直接把一把牌扔了出去:“昨日事,今日演,史通緣,靈慧變!”
幾張牌在半空中翻飛組合,過了片刻,拚出了一個正方形來,牌麵對成了一幅畫。
喬廣瀾看了那副畫一眼,臉色微微一變,一下子站了起來。
他們門派裡的秘術,就是璆鳴也看不懂了,隻是無論麵對什麼樣的險境,他都見喬廣瀾談笑風生,舉重若輕,從來沒有變臉的時候,這回的結果竟然能讓他失態,可見十分嚴重。
璆鳴道:“怎麼?”
喬廣瀾揮手收牌,飛身上馬,簡短道:“上麵的卦象是馬超追曹!”
他說完之後璆鳴沒有再問,喬廣瀾策馬疾奔,那一句句卦辭卻不可抗拒地在他心間流過,這麼多年來,解簽算卦已經成為了他的一種本能,即使想要暫不去想都做不到。
馬超追曹——眼前歡喜未為歡,亦不危時亦不安。心不了然身難在,夢中得寶醒來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