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日,勇毅侯夫人生辰。雖說勇毅侯府也沒把寧誠伯府當作什麼排麵上的親戚來對待。但作為親家,寧誠伯府老夫人還是捯飭了一番,換上了早幾天錢氏送來的褙子,準備領著一家子大大小小去賀一賀。
江嬤嬤幫著撫平了折痕,拿了幾件玉墜在一旁比對著顏色,有些猶豫不決:“這紫色襯人,隻玉飾難挑。顏色翠綠的會顯得突兀,顏色淺淡的又壓不住。”
“黃土都埋到下巴尖了,我也不用去跟誰爭奇鬥豔,配什麼玉墜,”老夫人抬首瞟了眼鏡中自己那一頭的花白發,複又低下頭去繼續翻看檀木盒裡的老物件。
昨兒錢氏在這說漏了嘴,燕家大舅母上次來給安好過生,六丫頭不知好歹收了人家一支價值不菲的藍寶石如意和荷簪,她得把這份禮給補上。
“不戴玉墜?”江嬤嬤有些不認同:“會不會寡淡了點?”
勇毅侯府雖不是開國功勳,但這爵位也是上任勇毅侯在戰場上拚來的。現任勇毅侯,也就是伯夫人的父親,年輕時也立下過不少軍功。後在伏擊北斐先頭軍時,左腿被凍傷,落了病,才卸甲。
在這京裡,勇毅侯門算是二流世家了。今日勇毅侯夫人壽辰,加之勇毅侯府又才請立世子不久,定會有不少賓客來賀。原他們寧誠伯府已沒落,若老夫人再不講究,外頭不定會傳出什麼。
“沒人會去在意我這一個老婆子的,”翻出放在最底下那隻巴掌長的扁平檀木小盒子,老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玉墜不用,備幾隻鐲子吧,再找幾支不甚貴重的簪子給我插上。”
那樣的宴,少不了年歲正當時的姑娘。
“行,”江嬤嬤也不再糾結了,將玉墜放了回去,看了一眼老夫人拿在手裡的盒子,不禁多了一句嘴:“這是要給三姑娘的?”
老夫人粲然一笑,打開盒子。盒中銀色綢布上躺著一隻色澤極正的紅珊瑚手釧。這手釧是她的心頭愛,自老伯爺走了,她就沒再戴過。
“珊瑚辟邪,給三丫頭戴著正好。”
可不是嗎?江嬤嬤想想都覺這口氣難咽:“要老奴說,鄴城孟氏早就沒了先祖之風,吃相也忒難看。”說
句糙話,那就是又想當婊.子又想立牌坊。
“孟氏是打錯算盤了,”老夫人取出紅珊瑚手釧:“鄴城離得遠,咱們是了解的少。但安好二舅就在北地,又是走科舉出仕的,對那北地的士子可是一清二楚,燕家可不好糊弄。”
“就是因為燕家不好糊弄,才來糊弄咱們府,”江嬤嬤拿鑰匙開了箱,取出一隻首飾盒:“薛氏把那孟家兒郎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沒想到也就是個披了皮的老酸腐。”
老夫人嗤鼻一笑:“今日見著那薛氏,少不得要聽她幾句酸語。”若不是安好年歲大了,她還真不想去湊那個熱鬨。
辰時,兩房大小主子都收拾妥當聚到了寧餘堂,老夫人估算著時候也差不多了,便不再拖遝。李安好領著宏哥兒與祖母同車,今日去往勇毅侯府,她這寧誠伯原配嫡女的身份有點尷尬。
不過為了打消外界對她體弱的傳言,這次赴宴卻是必要。
“祖母,”李安好奉上一杯溫熱的茶:“您潤潤口。”宏哥兒爬出了祖母的懷,挨著坐,伸手拿了一塊桂花糕先放在鼻下聞了聞,皺起小小的眉頭:“這個沒有寶鵲鵲做得香。”
老夫人抿了一口茶,聽到這話趕緊將茶水咽下,就怕嗆著自己,笑著訓斥安好:“你沒事給他弄什麼好吃的,瞧把他這小嘴養得?”
宏哥兒不明白了,張大嘴咬了一口桂花糕,扭頭朝著祖母說道:“雖然沒有寶鵲鵲做得香,但宏哥吃得下,小嘴不挑。”
“哈哈……你倒是不嫌,”老夫人摸了摸他的手,暖乎乎的。李安好目光落在宏哥兒掛在腰間的那隻鼓囊囊的元寶荷包,這小家夥也不知隨了誰,就喜歡大紅大綠的小物件。那隻五福玉香球,四妹妹原便是要給他的。
勇毅侯府距離寧誠伯府並不遠,用了半個時辰,寧誠伯府的馬車就已入了勇毅侯府所在的翔雲弄。隻是來賀的賓客實在是不少,車馬都堵在了路道上。
這樣的事沒少經曆,老夫人與李安好很平靜,就是宏哥兒被外頭的聲音引得伸長脖子勾著小腦袋盯著車窗。
“簾子那麼厚實,風都吹不動,你勾著頭張望什麼?”李安好伸手過去:“到姐姐身邊來待一會,讓祖母閉目養養神
。”
“好,”宏哥兒扶著小幾站起身,後繞過小幾轉身就扒到了窗邊,他也不去掀簾子,兩眼透過縫看向外。
老夫人笑罵道:“這心裡是長草了。”
挪挪停停,下了馬車又上了轎,費了小半個時辰,寧誠伯府的女眷才進到勇毅侯府內院。跟著領路的丫鬟入了宴客的香榧苑,庭中已有不少女客。
主人家勇毅侯夫人今日也是紅光滿麵,領著世子夫人在應酬各家女眷,見著寧誠伯府老夫人,離得老遠就伸出兩手迎了上來:“哎呦,親家老姐姐來了,真是有失遠迎。”
老夫人見此也加快了腳步,遞出手與其相握,兩眼閃著淚光:“幾年沒見了,今日你生辰,我怎麼都要來給你賀一賀。”日子舒不舒心,一目了然。她與勇毅侯夫人祁氏差不了幾歲,祁氏這一頭烏發還油光油光的,而她白發是日漸增多。
“老姐姐能來,我欣喜不已,”剛那頭一眼,勇毅侯夫人差點沒認出來,要不是瞥見跟在後麵的六丫頭,她怕是真的要失禮了,又敘了幾句舊,轉眼看向了站在六丫頭左側的那位身量高挑的姑娘。
算起來也有四年沒見了,其眉眼雖長開了,但她還是能認出她:“這是三姑娘吧?”承了寧誠伯那雙勾人的桃花眼,隻眼神過於平靜,不見多情輕浮,卻透著股靈秀。眉長過眼鼻翼有肉,乃是福相,再品氣色,哪有丁點體弱之象?
李安好上前屈膝行禮:“安好祝外祖母福壽安康,長樂無極。”
身姿氣韻極佳,真是可惜了。勇毅侯夫人放開老夫人的手,脫下戴在左腕上的鑲金翡翠玉鐲:“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戴著玩。”
見鐲子確非珍物,李安好便沒有推拒:“安好謝外祖母賜,”伸出左手,溫熱的鐲子滑至腕上。
“宏哥也祝外祖母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說著小胖墩就要跪下磕頭。勇毅侯夫人哎呦一聲,連忙拉住他:“宏哥兒的大禮,外祖母領了,地上涼,咱們不跪。”
宏哥兒眨了眨眼睛,沒有堅持:“還有彥哥,他他在外院,關照我要磕頭。”
“外祖母都領了,”勇毅侯夫人在心中感歎六丫頭命好,孩子隻管生無需擔心教養。瞧瞧這小家夥,長得
多歡實小嘴也伶俐,真惹人愛。
“迅哥兒他們在童喜堂玩,你要不要過去?”
“要,”宏哥兒對童喜堂可是念念不忘。
跟著的世子夫人立馬招來大丫鬟,讓其送宏哥兒去童喜堂。錢氏讓奶娘和郝嬤嬤也跟著去。
在李桐兒三個相繼上前祝壽時,勇毅侯夫人予李桐兒、李榕兒的禮都是簪子。到了李安馨,卻是換成了赤金石榴鐲子,比給李安好的還要貴重兩分,關鍵是那鐲子的寓意。
“我記得六姑娘快及笄了?”勇毅侯世子夫人突然冒出這句,周氏心中一動,立時笑意融融地接上話:“就這幾天了。”
世子夫人感歎道:“一轉眼都長大了。”
“是啊,”周氏在等著話,可世子夫人卻無意再往下說。麵上笑淡了,心有悻悻。
又有來客,勇毅侯夫人抱歉了兩句,便帶著世子夫人去迎。正如老夫人所想,今日庭中多富貴,而錢氏非勇毅侯夫人親生,與勇毅侯府親近的世家大婦可沒有會把目光落在寧誠伯府女眷身上的。
老夫人也有幾個老姐妹,隻是那些老姐妹已少在外走動了。拉著安好與相熟的幾家大婦見了禮,說幾句體麵話,便知趣走開。
廳堂已在擺宴,四麵廂房都開著,有婢女管著茶水點心。原想尋一間小廂房歇一歇,卻不料找著一間空廂房,這還未坐下竟聽著一熟悉的聲音自隔壁傳來。
“寧誠伯府是拖家帶口全來了?”薛氏兩眼透過半敞的門,看著在庭院中與人說話的錢氏:“我還以為經了那天的事,寧誠伯府老夫人和那頂頂好的三姑娘會避著咱們,不會出現。”
“妹妹這就不懂了吧,”一身著銀灰色褙子兩顴骨略高的婦人,操著尖細的聲音掩嘴奚落道:“不趁著爵位還沒被收回,拉著幾個姑娘攀幾門富貴姻親,真當寧誠伯府能像我們清貴人家,過得了苦日子。”
李安好感覺到拉著自己的那隻手在收緊,扭頭看向祖母,見其麵色陰沉,不禁彎唇一笑,拉著祖母來到桌邊坐下。
婢女奉上茶水,李安好抬手示意旬嬤嬤打賞。
旬嬤嬤取了兩個銀瓜子,婢女自是眉開眼笑,伺候起來更是殷勤。
隔壁的聲音還未停,且有越說越來勁之
勢。李安好喝了半盞茶,似與祖母閒聊一般,絲毫不收斂聲音地說道:“背後說人,屬下流,沒想到鄴城孟家竟落於此。”
老夫人冷哼一聲:“大理寺左少卿佟誌華是與你大舅燕布政使同年,寒門出身,博聞廣學,靖文十一年高中,被薛家榜下捉婿。我當時還納罕,薛家好歹也是名門,按理家中姑娘應不難嫁,怎麼就淪落到榜下捉婿?”
隔壁沒聲了,李安好笑看著祖母。
“原是管不住口舌,”老夫人加重了語氣:“犯口舌屬七出,薛家女兒的教養還真是讓老身瞠目。”俗話說得好,妻賢夫禍少,佟誌華有薛家阿煙這樣的妻子,估計是難跨過三品的坎。
薛氏和高顴骨夫人灰溜溜地出了隔壁廂房,頭都不敢回地混入女客之中。
巳時末,承恩侯夫人朱薑氏、奉安國公夫人陳林氏一前一後到,立時間各家的大婦都迎了上去,帶了女兒的人家更是往前湊。
寧誠伯府老夫人因著之前那出,全無心情,領著兩個兒媳、三個孫女綴在後做做樣子。
等的貴客來了,勇毅侯府世子夫人便吩咐開宴。席吃過半,戲園的台子就搭了起來。吃完宴,賓客移步戲園,勇毅侯夫人拉著奉安國公夫人和承恩侯夫人點了《五女拜壽》和《蟠桃會》。
因著奉安國公夫人在旁,承恩侯夫人有意想去瞧寧誠伯府的三姑娘,也不敢顯得特意。陪著祖母坐在後排的李安好卻是想怎麼觀察承恩侯夫人,都不礙。實在是人就堵在眼麵前,她看往戲台就必定能看到她。
坐在承恩侯夫人後側的戶部侍郎鐘大人家的女眷今天是受寵若驚,承恩侯夫人一次又一次地主動與鐘夫人搭話,都讓她不由自主地開始瞎想。緊緊抓住女兒的手,似怕她會被誰搶走一般。少女也是羞紅了臉,低垂著頭承受著來自各方的打量。
在承恩侯夫人第五次回頭搭話時,就連奉安國公夫人看鐘家姑娘的眼神都變了。
這一切被李安好儘收眼底,不過也不怪在座大婦會誤會。皇帝即將娶妻,懿貴太妃作為皇帝生母,應是最懂其心思的人,而承恩侯府又一向以懿貴太妃馬首是瞻。
戲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著,台下人各懷心事。有幾
家女兒結伴去了楓林園,李安馨、李桐兒早就對初冬楓林神往已久,自是不會錯過。陪著聽了《五女賀壽》,一些年輕的媳婦也坐不住了,悄悄退離。
《蟠桃會》開唱時,老夫人用手肘拐了下正聽戲聽得津津有味的孫女:“你不用在此陪我這個老婆子,尋兩個姑娘出去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