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什麼情況,百官心悸,眼巴巴地盯著跪在殿中央的那一群大臣……是真的大臣啊,以鎮國公、奉安國公為首,皇後親舅舅燕茂霖都要往後跪,現就差齊國將軍府了。
眾人不約而同地瞄了一眼立於刑部侍郎石東鵬之後的楊朗,他再湊上一腳,大靖開國戰功最是顯赫的三大勳貴就全了。
此刻手持玉笏低垂著首站立的齊國將軍府二老爺楊朗,是一貫的麵無表情。坐於大殿之上的皇帝很滿意鎮國公府和奉安國公府的表現,同百官一般,他也瞧了一眼楊朗。
“皇上,”刑部侍郎石東鵬走出跪地:“依《大靖律法》,刺殺皇後乃是……”
沒了石東鵬的遮擋,楊朗立時完全現於皇帝眼下……眼神剛一移開,餘光又回頭,楊朗持玉笏的雙手已無異樣。皇帝斂睫,遮住眼底的晦暗,他確定自己沒有眼花,放於龍椅右側龍頭上的手慢慢收攏。
“不遵從律法,立之為何?”刑部侍郎石東鵬拱手向上:“還請皇上以《大靖律法》為本,辦廢妃蘇氏刺殺皇後一案。”
這時楊朗終於動了:“皇上,雖法不容情,但廢妃蘇氏清音一脈早已分離薑堰蘇氏也是事實。因廢妃之罪過,誅滅薑堰蘇氏實則牽強,還請皇上三思。”
“武英殿大學士這話就說得不對了,”奉安國公陳弦反駁道:“廢妃蘇氏一脈是分離了薑堰蘇氏,但工部尚書蘇慶和在任吏部侍郎時可沒少提拔蘇氏分支,”擲地有聲陳明,“廢妃蘇氏之父蘇餘,一同進士,僅僅十二年就到津邊府做知府,他哪來的功績?”
燕茂霖接過話:“皇上,廢妃蘇氏濫殺無辜,視天下萬民為螻蟻,此行可堪蛀蝕國之根本,罪大惡極。榕城蘇氏是薑堰蘇氏分支之一,家學源於薑堰蘇氏。其教女不嚴,使得廢妃蘇氏鑄下如此大錯,家學之過占主……”
“燕茂霖,”蘇慶和聽不下去了,回首厲聲喝止:“扯家學,你是要滅薑堰蘇氏數百年底蘊?”
他知道今日是在劫難逃,皇帝早就想鏟除他了,隻是心裡還存在一絲奢望。
早等著蘇慶和這句話了,燕茂霖轉眼回視蘇慶和:“人之初性本善,不
是家學之過,難道是皇上的後宮讓蘇氏變得如此歹毒,是皇上之過?”
一言落地,百官震驚,趕緊跪地叩拜:“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跪在燕茂霖之後的鎮國公府世子唐逸幽是一臉的佩服,靖文十一年的狀元爺吵起架來,一個頂十,瞧瞧全嚇著了。
在心裡默默地決定了,自家那三個皮小子不能光耍刀弄槍,四書五經也得讀。不求他們給他考出個狀元,但至少在麵對像今兒這情況,嘴頭上不能輸。
皇帝脫下左手拇指上的扳指,看著滿殿跪伏著的官員,麵目冷然,懶懶地說道:“都起來吧。”
“謝皇上。”
文武百官唯蘇慶和還跪著,站在隊列裡的常贇急得很,幾次看向立於武官之首的榮親王。
見沒人吵了,鎮國公世子覺得這樣下去不行,為了他此生還能赴沙場,絲毫不帶猶豫地衝出:“皇上,臣以為燕大人說的對極。還請皇上明斷,給皇後娘娘給天下萬民一個公道。”
閉嘴吧,好幾官員都忍不住去瞪唐逸幽,這老子才安生了,兒子又來,今日鎮國公府和奉安國公府的人是吃錯藥了出門的吧?
不錯,曉得遞話給他,皇帝將玉扳指戴回左手拇指上,轉眼看向虎目都紅了的榮親王:“王叔,你怎麼說?”
朝野頓時無聲,終於輪到這位了。
在府中與幕僚商量了一夜無果的榮親王,此刻是真覺無力了:“皇上想要臣說什麼,誅殺薑堰蘇氏全族嗎?”抬眼望向坐在龍椅上的那位。
知子莫若父,以前他對此嗤之以鼻,畢竟父皇沒點他為君,現在卻是有點明白了。皇兄在他幾個兒子中,挑了一個看似最無害但卻最難纏的主接了皇位。淩庸墨是怎麼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榮親王腮邊緊實的肉不時地鼓動著。
在淩庸墨剛登基之初,他仗著手握兵權的齊國大將軍楊嵊遠在鷹門山,而鎮國公又遲遲不歸,便屢屢當朝挑釁,為的就是讓滿朝文武都看明白一點,新帝手中無權。
淩庸墨忍了,收攏朝中純臣,重用剛出孝不久的燕家三兄弟。而燕家三兄弟也沒叫淩庸墨失望,借燕唯在朝中攢下的人脈,很快就助皇帝拿住了近半文臣。
燕唯何人?寒門出身
,高祖時期最年輕的一甲進士,三十八歲就爬到了章石布政使的位置。從外歸京,便入了六部,四十八歲被任命為吏部尚書。
吏部尚書,六部之首。
老七頭一個王妃病逝那會,還想過娶那體弱的燕舒安為賢親王繼妃,他倒是不怕被傳出“克妻”之名。可燕唯不喜,先一步給燕舒安定下了婚事。
淩庸墨下旨要娶燕舒安之女為皇後時,他就料到燕茂霖要進戶部挖老七的底,隻是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先遭殃。
“這麼說,你是認同燕茂霖所言,”皇帝在逼榮親王,做給滿朝文武看。
榮親王又何嘗不知,跪地拱手:“皇上,廢妃蘇氏之過,薑堰蘇氏確有難以推卸之責。”
聞言,蘇慶和麵如死灰,泄去了那口氣,癱在了地上,淚和汗沾濕了金磚,壓抑不住的嗚咽聲中儘是絕望。他薑堰蘇氏,近三百年的大氏族啊!
想到在外院紫英堂跪了一夜的王妃,榮親王終是心軟了:“可法理不外乎人情,九族之中多為無辜。皇上愛民如子,想來也不願看到無辜者死喪,”他清楚淩庸墨要什麼,“臣懇請皇上容薑堰蘇氏朝中臣歸根,修家學。”
“王爺,”蘇慶和抬頭,眼中儘是詫異,他沒想到到了這般田地榮親王會保蘇氏一族。
坤寧宮裡,午膳剛擺上,馮大海就匆匆進了殿。淨了手的李安好見他笑得見眉不見眼的,就知前朝來了好消息:“說吧。”
“娘娘,皇上剛下了聖旨,”馮大海跪到地上:“薑堰蘇氏一族在朝官員全部卸任歸根,修家學。”
李安好坐到桌邊,斂下眼睫。修家學恐怕還不夠,要想斷一大氏族在朝中根基可沒那麼容易。
“抄沒工部尚書府、津邊知府等家財,同宗三代不得入仕,”這招到位了,馮大海沒讀過幾本書,但也知道不得入仕就是不能為官。至於三代過後,那誰能料定坐在龍椅上的主跟他們娘娘會是何關係?
總之一句,薑堰蘇氏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禦膳房可已將皇上的午膳送去了乾正殿?”昨夜皇上歇在乾正殿,並未入後宮,她倒是睡了個全乎覺。李安好也不知自己這心境對不對,反正今兒精氣神是很好,乾什麼都事半功倍
。
馮大海連忙點首:“送去了,奴才回來時見著方公公了。
“那就好,”李安好接過寶櫻奉上的筷子:“你裡外奔走了一上午了,下去用午膳吧。”
“謝娘娘,”馮大海樂嗬嗬地起身,退出後殿。
吃了兩塊芋蒂糕,李安好放下筷子,拿起調羹喝湯。
蘇氏清音刺殺皇後,按《大靖律法》,在九族之列的薑堰蘇氏是沒有活路的。但她一點傷都沒有,皇上卻因她誅殺一數千族口的大氏族,這不但有損皇上的名聲,於她也不是什麼好事。
大婚後家宴,沐老郡王可已經意指過她惑君了。
不過這次皇上的目的本就不在“要命”,將事推出去亦隻不過是為了引出《大靖律法》。有“誅九族”在前壓著,薑堰蘇氏能得活命已是千恩萬謝。而一大氏族三代不得入仕,在天下百姓看來亦是極大的罪責了。
邸報發出後,這事情傳開,帝後大婚也已滿了月。李安好跟自己打了個賭,皇帝要大赦天下,減免賦稅了,當然蘇氏肯定是不在大赦之內。
榮親王失意,賢親王也不能得意,他掌著戶部,應是最不願皇帝減免賦稅。而皇帝明知戶部有問題,與其讓大筆賦稅流入戶部,還不如富民。水能載舟,曆史足可見。
傍晚,範德江來了坤寧宮。
聽聞皇上體諒她受驚,允她召見娘家人,李安好是既覺好笑又欣喜不已,著寶喬取二十兩銀子過來。
見皇後娘娘高興,範德江便沒有拒絕:“奴才謝娘娘賞,”掖好裝銀子的荷包,順嘴說道,“近日前朝忙得很,皇上應不會入後宮。娘娘宮裡要是做了什麼新鮮吃食,可彆忘了送些去乾正殿。皇上總說您宮裡小廚房做的膳食合口。”
“本宮記在心裡了,”李安好領了範德江的好意:“馮大海去送送你師父。”
“是”
如範德江所言,皇上連著五天都沒入後宮。但因著罪妃蘇氏之事,後宮裡頭是無一句閒話,各宮之間也少了走動。
七月十二,寧誠伯府老夫人攜燕景氏,領著五歲的宏哥兒進宮。馮大海一早上就等在了宮門口,接著人了,便牽著他主子的小弟弟在旁帶路。
坤寧宮裡,李安好正坐在主位上等著,手裡握著
兩顆鴿子蛋大的紫煙海東珠,這是要給宏哥兒的。五歲,那小家夥還能進後宮,等再過兩年就大了,得顧忌男女之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