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天丁來報,唐逸幽與奉安國公陳弦已接上頭,徐博義還活著。
端著一盅八寶老鴨湯, 皇帝咽下嘴裡的湯水問道:“遇著截殺了?”見天丁點首,不禁輕哂一笑,“楊嵊在京那幾個時辰還真乾了不少大事。”
鎮國公世子唐逸幽是唐嵕親手教出來的,他若是出了什麼事於鎮國公府可謂之極大的打擊。況且與其一同赴延陵的還有唐逸塵, 遇著這機會, 楊嵊可不會手軟, 殺一個留一個。
“主上, 唐逸幽上奏的密折明日一早會到。”
“朕知道了, ”皇帝放下手裡的湯盅:“天醜那有消息嗎?”
“還沒有,”天丁對此是一點不意外:“天智行蹤向來不定,說是在苗釧一帶, 但也有可能中途改了主意去往彆處, 不過天醜一定能逮……不, 是尋著他。”
皇帝皺眉斂目,沉凝了片刻抬眼看向天丁:“無事就退下吧。”
“是”
用完了湯, 皇帝去後殿叫了正在處理後宮事務的皇後:“你跟著朕去趟重華宮, ”那人棺柩離宮, 他隻能送到宮門處,但為表失母之悲痛欲絕,他不能就這麼閒著,還需做點彆的什麼。
重華宮乃是懿貴太妃為先帝妃嬪時居住的宮宇。李安好了然皇帝之意,合上冊子,下了榻,頂著一臉的“倦容”和皇上一前一後出了坤寧宮。
因著懿貴太妃是皇上生母, 先帝駕崩後,其依例搬離重華宮,皇上也未讓哪個妃嬪入住,而宮人為奉承慈安宮,是日日不墮地清掃這片宮宇。此行倒合了如今的算計,心中有所念,故不允踐踏。
重華宮宮門緊閉,守門的宮人見著皇帝駕臨,慌忙跪拜:“皇上萬歲。”
皇帝似未聞,仰首望著宮門上的牌匾,像是陷進了回憶,麵上神色沒有太大變化,但其周身卻充斥著悲慟,眼中水光瑩瑩。
悄然跟在後的李安好幽歎一聲,示意宮人打開宮門,陪著皇上進入重華宮。庭院中的草木雖然依舊蔥鬱,但秋來風起,地上難免會落幾片黃葉。
見此,皇帝更是悲傷:“草木有情,知主遠去,殤焉。”
“皇上,”李安好鼻尖紅紅,淚眼凝望那人,嘴張張合合不曉得該如何勸解哀傷。
“元元,朕曾經執著於過去,無視她在朕跟前的小意,一味地報複,從不給她機會解釋,以傷害她為樂。她縱壞了朕,卻又再次丟下了朕,”皇帝閉目,兩滴清淚滾落:“月圓中秋,卻是彆離。”
李安好抽噎:“皇上……”
守在不遠處的範德江抹著眼淚,這到底什麼時候是個頭啊?明明憋笑都快憋出內傷了,他這個近身伺候皇上的禦前首領大太監還得配合著“悲傷流淚”,是真要命。
今年中秋,禦膳房是一塊圓乎的餅子都不敢做。京裡各家也因為皇帝傷情於生母病逝,是夾緊了尾巴過活,彆說慶祝了,連上街買點葷腥都擔驚受怕。
這夜,鎮國公府霧影苑正屋的紅燭一直燃到天既白。寢房裡,嬌吟未歇,陳元若很累,但一想到男人即將遠行又頗為不舍,緊抱著他,任君采擷。
唐五癡纏,貪享著她的美,嘴抵在妻子耳邊:“陳小九,你在京裡安心待著,等我回來,”汗順著挺直的鼻梁流進她的發中,將她嬌美的容顏印在心頭,“此生,是我對不住你。”
“不要這麼說,我心甘情願,”陳元若也哭了,說到底是她算計了他:“生死不負。”
旭日東升,唐五孤身出了霧影苑,頭也不回。唐氏宗祠,鎮國公正等著,他也是一夜未能入眠,見兒子來了,將其上下打量了一遍,不錯,精氣神還挺足也未露一絲怯意迷惘,是他唐嵕的種。
“進去磕幾個響頭吧。”
唐五撇了撇嘴,雙手叉腰:“我還以為你要把騰蛇刀傳給我,”害他白高興了一場。
“哼,口氣倒是不小,”唐嵕也直接:“你要是有那本事有那命,等真坐上西北軍主帥的位置,為父親手為你奉上騰蛇刀。”
“這可是你說的,”唐五歪頭斜眼上望朝日,麵上沒了玩世不恭。
娘,兒可能要辜負您了。背靠祖輩功勳當紈絝,固然很適意。可兒體內流著好鬥的血,心有抱負,注定安分不了。
“時候不早了,彆磨磨蹭蹭的,”鎮國公背在身後的手裡拿著一隻巴掌大的小盒子,想了一夜,終是決定將西北的那攤子交給這孽障。
唐五收斂心緒,神情肅穆地移步走入宗祠,看著供奉的那一排排牌位,自豪、驕傲油然而生,屈膝跪地叩首。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全身的血液在放肆狂嘯,猛虎要出牢籠了。
宮裡,範德江將今日朝臣上啟的折子搬進坤寧宮小書房。辰時一封密折到了皇帝手裡,閱覽至一半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書案上,霍的起身斥道:“簡直罪該萬死。”
他原以為楊嵊會截殺唐逸幽一行,是想大傷鎮國公府,不料其要殺的何止唐逸幽、唐逸塵兄弟,還有徐博義。
“好……很好,”皇帝扔下手裡的密折,一雙鳳目中躍動著嗜血的寒芒:“徐博義和楊嵊竟然有勾連,朕的峽嘉道成了楊嵊的鐵器庫,”不禁嗤笑:“好得很啊!”
端著一盅湯膳站在書房門口的李安好,正好聽了個全,心中大震,看著氣息不穩的皇上,欲要退去的腳邁向了前:“小廚房燉了蓮心豬肚湯,皇上用一些再看折子。”
晨起有吃早膳,這會皇上還不覺餓,但氣大心緒動蕩確實該喝點蓮心湯安安神,平緩了氣息,吩咐跪著的天乙:“傳朕口諭,讓奉安國公陳弦秘密帶徐博義進京。”
“是,”天乙了悟,從此刻起延陵總督徐博義已死,死於兗州城外破廟。
皇帝轉眼看向範德江:“恪王何時歸京?”
心神緊繃著的範德江幾乎是在皇上音一落,就立時回道:“明日。”
“嗬嗬,”皇帝勾唇冷笑,笑的是恪王的愚蠢,就這等心智還敢生妄想。不論楊家,徐博義都能活吞了他。還有一點,唐逸幽上奏的密折中有道:鐵庫四處,其一為恪王。
鐵庫四處!
徐博義調離峽嘉道近三年,竟還有四處鐵庫藏在那。峽嘉道總兵聞川在做什麼,還是他也不乾淨?
胸口起伏劇烈,皇帝告訴自己,不要急。等收拾了恪王、徐博義,就該輪到聞川回京自辯了,隻不曉他有沒有活命歸京?
唐五喬裝離京,未出五裡路就見著一熟悉的狹長眼中年男子騎著一頭老馬迎麵走來,目光撞上,提著的心放下了,他大哥沒事。
兩頭馬擦身而過時,正逢一陣風從旁吹來,帶起額邊的那一小撮發遮住了中年男子乾裂的唇口。
“小心楊家,等君鎧甲榮歸。”
唐五笑得更加燦爛,目無斜視地望向前,雙腿夾馬腹,策馬狂奔。涼涼的風打在臉上,快意不儘。
“駕……”
一連罷朝三日,皇帝是日日去慈安宮和重華宮悼念,意誌消沉,人也跟著消瘦。再上朝時,百官得見聖顏,不敢言它全是勸慰皇上保重龍體。就連賢親王都開始懷疑皇帝對懿貴太妃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