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
懿貴太妃病逝才短短半年時日, 承恩侯夫人薑氏就已兩鬢斑白,淚目中充斥著悲慟,語調裡儘是不信:“不可能, ”直搖首,“我的嵐兒怎麼可能會癡傻……不可能, ”眼淚洶湧而出,雙腿再也支立不住, 癱軟在地,“侯爺……啊嗚……”
站在門邊的承恩侯強壓下翻湧至喉間的苦澀, 眼中閃動著晶瑩。他也不願相信這是真的,才聽到消息時,就找去了太醫院。
太醫院院判薑蓯靈透了底,昭修容娘娘是憂思過度、積鬱成疾。
“一定是那個賤人, ”承恩侯夫人忽然變了神色, 雙目大瞪, 陰狠狠地齜牙說道:“一定是那個賤人害我嵐兒,”五官不自然地抽搐, 如厲鬼般嘶吼,“一定是。”
見她這般,承恩侯沒來由地生出一股厭惡, 大跨步上前反手一巴掌,斥道:“怪不得旁人,要怪隻能怪她自己入了魔障。”
仗著宮裡有懿貴太妃撐著,那八字還不見影,孽女就敢弄出“鬨事驚馬”的事。一次不成,在柔嘉公主府又來一出,沒算計到正主, 卻傷了奉安國公府的九姑娘。
在外翻江倒海,他還以為她有多大能耐呢,入了宮見真章了,都不用皇後出手,自己把自己嚇瘋了。
薑氏捂著臉,仰首瞪著她這所謂的良人,心都死了,半張著嘴,久久才發出聲哽聲痛訴:“你打我……你又打我。”
也不知哪來的力,一把抓著男人腰間的絲絛猛地站起,啊一聲似瘋癲了一般雙手成爪胡亂地抓承恩侯,也不管是臉是手,逮著一把算一把。
承恩侯不備,臉上遭了一爪,火辣辣地刺痛,欲甩開薑氏,可人緊扒著他不放。
“住手……你這個潑婦。”
“啊……”
淒厲的嘶叫聲中飽含著憤怒和絕望,此刻薑氏什麼也聽不到。日子到了頭,她隻想活得像回人。
豐和裡弄寧誠伯府二房,周氏挑揀著繡房剛送來的幾套新衣,在一臉恬淡的女兒身上比劃著,微凝眉頭總覺不夠驚豔:“這些顏色都太素淡了,繡房是不是故意的?”
曆經了沉浮,李安馨比之先前要沉穩不少,雙眸依舊水靈隻不再乾淨:“母親,這次選秀與之前兩次不同,現中宮是有主的。秀女們穿不得大紅大紫,”伸手拿了一件淡藍襖子,“我瞧著顏色挺好的,雖素了點但也襯人。”
周氏歎氣,拉著女兒來到榻邊坐下:“皇後懷喜了,又逢大選之年,咱們寧誠伯府隻要不傻,都應送個閨秀進宮固寵。”
可她這兩天多次試探老夫人,老夫人都不予理會。
李安馨心一緊,微抿著雙唇,眉眼之間露了愁苦,顯得人更是楚楚:“祖母還是不放心我?”
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周氏搖頭:“老夫人不是不放心你,”看著女兒嬌美的容顏,心裡的野草瘋長,“她是麵上抹不開。等皇上選秀旨意降臨,她就不會這般冷待我們娘倆了。”
寧餘堂,老夫人和江嬤嬤也正說著宮裡事:“不知皇後娘娘是不是隨了她母親?”
記得那年舒安懷上時,親家公氣極了,衝到伯府裡就要打女婿。舒安乾看著,她想留下孩子,指望著親爹打了女婿,就能允了她的願。隻親家公是文士,能動嘴皮的事絕不動手,不帶重句地罵了女婿一個時辰,轉頭就勸閨女不要腹中子。
舒安看似溫和,實則執拗得很,跟她爹驢唇不對馬嘴地說了一下午的話,一句不提孩子。
親家公是一點法子都沒。
好在孩子知道疼娘,沒怎麼折騰,就連出生都是自己使勁往外擠,不然舒安那身子骨還真撐不住。
坐在榻邊繡凳上的江嬤嬤給老夫人揉著腳:“您正月初三從宮裡回來,不是說皇後娘娘還跟在閨中時一般,吃什麼都香嗎?”笑嗬嗬地安撫,“肯定是隨了燕夫人。”
“說不準,”老夫人撚著佛珠:“宮裡隻傳出皇後娘娘懷喜,卻沒講懷了多久。皇後娘娘這是頭胎,我心裡不安寧。”再次回想上次見麵,緊擰著眉頭,很快又苦笑出聲,“挨著棺材板的老貨了,一個月前的事都已經記不清楚。”
“您也彆費力氣想了,”江嬤嬤摁著穴位稍稍用力:“天家貴子,又是中宮嫡出,忌諱頗多,宮裡是不會多對外言說的。”
老夫人縮回腳:“你彆揉了,陪我說說話。”
手裡落了空,江嬤嬤露笑,起身去淨了手:“這兩日二夫人是沒得閒。”
“她在惦記著什麼,我心裡門清,”老夫人冷嗤一聲:“那都是做夢。”
潔手後回到榻邊給老夫人換杯溫水,江嬤嬤輕歎道:“六姑娘構陷姐妹,這是犯了世家大族的忌諱。皇後娘娘顧著伯府的名聲幫忙掩著,外頭不知道,但並不代表這事就沒發生過。”
聽出音了,老夫人瞪了一眼江嬤嬤:“你是怕我犯糊塗?”
江嬤嬤笑了:“您怎麼會糊塗?”
“去年還不知那位相中安好時,我都能絕了爭富貴的心思。現潑天的富貴到手了,眼瞧著這皇家的嫡出血脈裡要有咱李家一根,我倒想不開了?”老夫人端了茶小抿一口:“不可能的事。”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這幾個月,宮裡出了多少事,哪樁不是一根繩上拴著一串螞蚱?她早就撂下話了。六丫頭想要參選,可以,二房先分出伯府。
兩房分了家,他們死哪,她都不會過問一句。
坤寧宮裡,李安好梳洗後見皇上披著件鬥篷盤腿坐在榻上看折子,回頭拿了個繡繃子,來到榻幾的另一邊。
比著花樣子,她打算做兩件小肚兜,鯉魚繞荷塘,不拘男孩、女孩,都可以穿。
連著批了十來本折子,皇帝感覺脖頸處有點酸痛,擱下筆,挪腿下榻開始輕緩地扭動脖子。
李安好抬首看著他,榻幾上沒批完的折子還剩下許多,她要不要叫皇上先回寢殿休息會兒?
左三圈右三圈,皇上感覺舒服了些許,鳳眼半闔,目光落在皇後拿著的花繃子上:“繡什麼?”突然想起大婚前他有著範德江將他衣袍的尺寸送去寧誠伯府。
“繡鯉魚,”李安好溫婉笑之。
那肯定不是給他做的,皇上走過去挨著坐:“朕的衣服呢?”
這沒頭沒尾的,李安好一時沒反應過來:“皇上要更衣嗎?”
“不是,”皇帝攬著她的肩:“你是不是沒給朕做衣裳?”
眨了眨眼睛,李安好明白皇上在說什麼了:“尚衣監的嬤嬤沒告訴您嗎?臣妾給您做了兩身便服,”隻大婚後他一直沒提到,也穿不著,她便令九娘收起來了。
“明天取出來,”皇上下巴抵著妻子的肩上:“費心費力一針一線做的,朕不能辜負了。”
李安好彎唇輕笑:“皇上氣宇軒昂,穿什麼都好看。臣妾拙技有您撐著,倒也登得大雅。”
臉埋進她的頸窩輕輕拱,深嗅著牡丹花香。好些日子沒敦倫了,皇上心癢極了:“還有一個月。”
“什麼一個月?”李安好放下花繃子,握住皇上覆在她腹上的大手。
臉離了頸窩,在她的嘴角落下一吻,皇帝後仰往榻上一攤:“朕問過了,薑蓯靈說懷喜滿三月就可以行房。”
問?李安好麵上一熱,用力捏了捏皇上的手,嬌嗔道:“您怎麼拿這事去問薑院判?”
是啊,俯首立在後殿門屏風那的範德江癟了癟嘴,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皇上說了臨幸妃嬪需要損耗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