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似有什麼東西在腦中炸開,不待百官反應過來,楊朗就衝出隊列,力持著鎮定辯駁道:“皇上, 齊國將軍府滿門忠烈, 世代均有將領鎮守鷹門山, 與北斐、遼狄交戰不下數十次, 是絕不可能通敵, ”抬首看向殿上, 眼神堅毅,“北斐、遼狄人手裡沾有楊家人的血,我大靖無數好男兒葬身河套、獅子坳口, 血仇不共戴天。”
跪地痛陳:“臣不知勇毅侯為何如此誣陷將一生獻給鷹門山的齊國大將軍,還請皇上明察, 還良臣以公道。。”
“將一生獻給鷹門山?”勇毅侯嗤鼻笑之, 側首看向楊朗:“西北軍不姓楊, 按規矩早該換帥了。楊嵊為何能獨掌西北軍三十載,你心知肚明, 還要老夫明說嗎?”
“臣也有一事要上稟,”鎮國公走出。
“皇上, 靖文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九,就在臣準備班師回營的前一夜, 收到一封密旨, 要臣留守南境。後先帝突然駕崩,南境邊又屢屢有騷動,臣遲遲不得領兵歸南千門大營。京城有傳臣不忠,臣心鬱不已, 打算攜密旨回京見新君,”提到不堪過往,怒意難抑,語調變得不穩,“可密旨竟從臣的帥帳不翼而飛。”
文華殿大學士譚永青冷哼一聲:“密旨?鎮國公這故事編得可真動聽。有沒有所謂的密旨,還不都是你一麵之詞。”
鎮國公連個眼神都不給姓譚的,拱手向上接著說:“臣背負罵名十餘載,極儘所能地追查‘密旨’一事。終皇天不負臣,叫臣時隔多年再次見到一物,”從袖口中掏出一隻長條盒子雙手奉上,“還請皇上過目。”
楊朗看向那長條盒子,腮邊的皮肉抽搐著,他不知道鎮國公拿出了什麼,但卻明其與勇毅侯目的一樣,就是拉下齊國將軍府。
勇毅侯人老昏聵,他不懼,但鎮國公不好應付。
文武百官的目光都定在那盒子上,範德江取了盒子打開,看清裡麵的東西後,神色大變,速速上呈:“皇上。”
皇帝垂目,霍的站起,眼神久久不離盒中物。
範德江深覺自己功夫修煉得還不夠,對著康氏玲女留下的手書,他表露出的感情沒皇上來得深刻。
“臣忠君為國之心日月可鑒,”鎮國公唐嵕叩首:“背上罵名,愧對鎮國公府那些戰死沙場的先烈,臣想以死明誌,可又怕外人以為臣是畏罪自戕。皇上,臣冤枉。”
那盒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朝臣們見皇上都紅了眼眶,頓覺不妙,多已偏向於鎮國公。
“皇上,臣兄長絕不可能做出……”
“報……”
一聲急報闖入太和殿,燕茂霖心一沉忽地轉身看向殿門,敢打斷早朝必是十萬火急的大事。
“皇上,楊嵊反了,”一滿身臟汙已看不清麵容的兵士癱在了太和殿外,嘶聲大吼:“皇上,楊嵊反了……”
“什麼?”
朝野巨震,皇帝似不相信所聞,慢慢抬起頭看向殿外:“你說什麼?”
這龍衛小子還很年青,是拚了命地在往回趕嗎,比他預計的早了兩天。不過結果都一樣,現也不用下旨換帥了。
“皇上,西北軍主帥,齊國大將軍楊嵊反了。”
跪著楊朗不明白怎麼會這樣,手下一個用力玉笏斷裂,腳一蹬趁著眾人皆處於震驚中閃身掠向大殿之上,右手成爪欲擒皇帝。
天乙雙目一凜,腳跟一轉擋在了皇上麵前,鷹爪進到兩尺內,拂塵一拍,頓時叫他血濺,露森森手骨。
電光火石間,楊朗被掃下了石階,滾至大殿中央,禁軍統領褚鍾一步上前一把擒住他要害處,使其不得再動彈。
一身血汙的楊朗也不反抗了,齜牙笑著,他想放聲罵殿上之人,可罵什麼呢?皇帝自登基以來,勤政為民,多次減免田賦,罵無可罵。
奉安國公陳弦出列跪地:“臣請戰。”
他怎麼搶了他的事,鎮國公不甘落於後:“臣請戰。”
沒人想與此二人爭,現大臣們的目光都聚焦在擋於皇上跟前的方臉太監身上,他是傳說中的龍衛。
出身齊國將軍府的楊朗自小練功,絕不弱,可剛剛這方臉太監僅兩下子就輕而易舉地收拾了他。
賢親王和榮親王麵色均不甚好,慶幸是一回事,但親眼目睹了差距還是難免為自己曾經絞儘心機的謀算感到可笑。
雖清楚此刻楊嵊還未反,但聽到急報,皇帝的心仍抽痛得厲害,手摁心頭,未言一詞離了太和殿。若無準備,他遇楊嵊通敵之事,又該傷痛到何等境地?
勇毅侯身子一鬆跪坐在地,爬都爬不起來。請戰的兩國公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陳弦笑之輕語道:“彆與我爭了,”太後的事皇上還壓著。但又能壓到幾時?
雖說奉安國公府早與太後割裂,但太後出自陳氏卻是不爭的事實,所以為了陳氏一族,領兵北上平反,他非去不可。
鎮國公看著陳弦緊鎖眉頭,他這是不準備回來了?不過想想也不難理解,以軍功抵過史上常有,可太後……恐怕隻得戰死才能平朝野之怒,保全奉安國公府。
“皇上說……”
陳弦知道他要講什麼,抬手打住,沒用的。這一年他在南千門大營,想了很多,太後犯下的可能遠不止偷龍轉鳳之罪。先帝龍體康健,為何毫無征兆地突然駕崩?
弑君啊!
朝臣們才出宮門,聖旨就下達,令奉安國公陳弦即刻持兵符往南千門大營點兵三十萬北上平反,鎮國公幼子唐逸清為副將。
唐逸清,唐五?到了這時大家才驚覺有什麼不太對。唐五已經很久沒在外露麵了,他哪去了?
下早朝僅半個時辰,禁軍統領褚鍾受皇命領禁衛軍圈圍齊國將軍府。副統領曹魏全城布防。
奉安國公府,林氏親自服侍夫君沐浴,為他束發,穿上盔甲。
“我們成親時,向天地許諾過要攜手共白頭。”
陳弦不眨眼地貪看著妻子:“這一世是我欠你,若有來世我……”
抬手捂住他的口,林氏笑言:“我等你凱旋歸來,”知道這是癡話,但她想抱著癡念送君遠征。
取了雁鉞弓,陳弦最後看了一眼妻子,毅然轉身。
兩滴清淚滾落,林氏緊抿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看著那人離了正院,終忍不得追了上去,卻不敢大叫隻默默念道:“弦郎。”
聞訊趕來的陳元若正好在府門口撞見她爹:“父親,”她怨世人為何要有那麼多的貪,淚眼紅腫看著至親之人身著冰冷且沉重的盔甲,上了馬背,“爹……”
“不要哭,”陳弦望著擋在馬前的女兒,眼中儘是慈愛、愧疚:“爹跟著你祖父在西北多年,能掛帥征戰沙場是我的夢,”拉韁繩,策馬領十六家仆飛馳而去。
陳元若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仰首望天,淚滾進發裡。為什麼要有戰?被馬蹄震起的塵土還在飛揚,空蕩的路道上已不見騎馬人。
“老天爺,求求您了讓他們都能平安歸來。”
“駕……”
街道上百姓自動讓道,巡城的禁衛駐足俯首以示敬重。日光照耀下,盔甲淩淩,陳弦身背雁鉞弓直奔南門。鎮國公手持騰蛇刀等在南門口,唐逸幽捧著一壺酒靜立其後,他是真不明白皇上是怎麼想的?
奉安國公雖然是已逝老國公手把手教出來的,但其畢竟沒有獨立領兵作戰過,比之他父相差不止一點。為穩妥不是應該鎮國公府掛帥嗎?
“律……”
陳弦下馬走向鎮國公:“就知道你會在這。”
鎮國公一臉肅穆地迎上前,鄭重地將騰蛇刀奉上:“請你把它交於逸清,”這回老五若能活著回來,也許真能頂了楊嵊鎮守鷹門山。
“好,”陳弦雙手接過沉重的大刀:“副將的鎧甲我已經命人送去南千門大營,它會隨著我等一同北上。”
聞言,鎮國公又往前挪了半步杵到陳弦耳邊小聲說道:“逸清已經收攏了狼螢衛所的兵士,後有皇上聖旨下發西北。西北軍軍心必然受創,你們翁婿趁機裡應外合,爭取生擒楊嵊。”
“我明白……”
“你不明白,陳弦,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不了不要這世襲罔替的爵位了。西北軍反叛,今年北斐、遼狄必定會南下侵我大靖,爵位再掙就有了。”
若是沒命再掙呢?陳弦手腕一轉,鈧一聲刀柄抵地,一把抓過唐逸清捧著的酒壺,仰首豪飲,下了一半將酒遞向鎮國公:“幫我看著點奉安國公府。”
勸說無用,唐嵕心沉悶至極,接了酒壺一氣飲儘:“糧草皇上已備足,陳一耀在南千門等你。”
拍了拍親家的肩,陳弦後退至馬旁翻身而上:“走了。”
不到午時,留在京裡的楊氏一族全部下了詔獄,文華殿大學士譚永青、工部朱明等等府邸也儘數被圍,抄家的抄家,下獄的下獄。
一夕之間,京城徹底沒了平靜,人心惶惶。
後宮裡,李安好看著兒子撐著肉呼呼的兩小手,勾著腦袋硬是將被嫩肉淹沒的脖子伸出,朝窗欞外張望。
“喔……哦……”
九娘端了牛乳進後殿:“三皇子這是又想出去了。”
“人才六個月,心就野了,”李安好決定給小家夥增點負重,把手放在他“厚實”的背上。
效果立竿見影,小白雲閉上肉嘴鼓著勁撐著,小屁股還擺一擺,想要將背上的五指山甩開,可那五指山似黏在背上。不一會小臉脹紅,兩短胳膊一軟,臉貼上了鋪著的小錦被,蹬腳啊啊叫喚。
收了五指山,李安好接了九娘手裡的牛乳。
大概是聞著香了,原四爪朝下的小白雲右腿後挪,小肥腰一挺翻身過來,兩水靈靈的鳳目盯上了他母後手裡的花碗,揚起笑臉高興地想要拍掌。隻可惜沒掌握好方向,兩小手順利地相錯而過。
“啊嘔……喔……”
李安好試了試溫,小白雲急了,兩小腿胡亂地蹬著,開始朝她著滾來。
小雀兒進殿,看了一眼在流哈喇子的三皇子,後才望向主子:“前朝才傳出楊嵊造反的事,後宮裡除了走不掉的淑妃,全上了請離的折子。”這是怕主上頂不住,先走為上嗎?
把牛乳放到榻幾上,將快翻到她腿邊的兒子抱起困在懷裡,示意九娘喂他。對於那幾個宮妃的請離,李安好沒什可說的。皇上給的權,她蓋上鳳印便是。
“讓她們收拾細軟,明日本宮會命人送她們去烏月庵。”
“是”
銀勺喝著不痛快,小白雲逮著機右手一把摳進了花碗裡,用力將它往嘴邊拉。
這碗還沒到嘴邊,小嘴就張得大大的。九娘愛極了三皇子的可愛,順著力如了他的願。
嘴杵著碗邊了,頭後仰學起他爹喝酒時的樣兒。李安好乾看著,隨他折騰。
一碗牛乳一半進肚一半灑在了身上。提溜著花臉小胖子去溫池梳洗,再出來依舊是乾淨美麗的三皇子。
聖旨傳到西北已近四月,楊嵊一掌擊碎帥帳中的書案,知齊國將軍府不存,雙目赤紅,披甲拿了穿雲槍召集西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