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退下吧,多謝崔大人今日特意送來,雖是惡意,倒是新奇,”溫莊晏示意旁邊的太監將那位大臣送了出去,他原本麵上帶著笑意,可等太監送完人回來的時候卻看到了他的滿麵寒霜,仿佛一瞬間冰封大地一般。
“陛下,”太監恭敬低頭。
“去宣卓蒙進宮,”溫莊晏唇角勾起了一絲笑容,可是這笑卻比不笑時更可怖。
“是,”太監連忙轉身,本是穩重的人卻在下台階的時候差點兒摔上一跤。
伴君如伴虎,他可真真是體會到了。
卓蒙被召來的時候就被隱晦的提醒了一下,心裡有了譜,進殿的時候還是被溫莊晏身上的冷氣嚇得心臟猛地跳了一下,跪下道:“陛下萬安,不知陛下傳臣來所為何事?”
“三日前你去過何處?”溫莊晏問道。
卓蒙努力思索道:“臣往城外去監軍了。”
“見過什麼人?”溫莊晏再問。
卓蒙動了一下眉毛道:“兵營裡麵的將士見了很多,具體不太記得了。”
“朕問你的是在那之前見過什麼可疑的人沒有?”溫莊晏閉了閉眸,將禦桌上的信函讓太監給他遞了下去道,“你自己看看。”
信函之上話很多,最後一句卻讓卓蒙心驚——‘多謝卓將軍高抬貴手,問陛下安。曜字。’
“臣並未見過皇後啊,”卓蒙覺得他冤枉的很。
“你見過,隻不過見的時候他戴著這個,”溫莊晏將那塊軟塌塌的皮子扔了下去。
那上麵全是可怖的疤痕,卻沒有人.皮的腥氣,反而帶著淡淡的草木氣息,並且極為的貼合人臉。
他抓不到人,然後他的小皇後就親自告訴他他是怎麼躲過去的,是怎麼逃出去的,是怎麼在他的這位左將軍的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的經過的。
簡直就像是啪啪的甩著耳光,讓他氣的恨不得將那信函撕掉,卻又詭異的在期待著他還能使出怎樣的招數出來。
世上怎會有那樣漂亮又聰明的人呢,讓人好像抓不住,摸不著,時時刻刻惦記在心裡,隻想著若真能讓他心甘情願的臣服該會是怎樣滿足的心情。
帝位太高,高的有些寂寞,溫莊晏從前對他的小皇後也愛,隻是卻希望疼著他,寵著他,讓他安安樂樂享受,停留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心裡好像就會覺得滿足。
可是那樣的一逃卻是在告訴他,他的小皇後也曾是帝王,他不會被人圈養在籠中,他應該待在跟他等同的位置上。
他雖生氣的很,被玩的團團轉自然也會心傷難過,可是棋逢對手,那種孤高的寂寞卻在慢慢的消散。
他很難因為一件事感到興奮,即使時時在笑也不過是習慣了,但是他入京之後的所有興奮卻都來自於同一個人。
得到的興奮,得不到的興奮。
卓蒙拿著那塊皮子,一瞬間就想到了那日見到的那個分外醜陋的人,堂堂的漢子眼睛瞪的像銅鈴一樣:“那天那個是皇後?怎麼可能?!這不可能啊!”
那怎麼看著也不像啊,雖然頭發和身段像,但是那個眼神怎麼可能是皇後!
“看來你的確讓他在你的麵前直接走了,”溫莊晏冷笑道,“朕是不是說過一律可疑的人都不許放過?”
“是,”卓蒙低下了頭,“請陛下責罰。”
“皇後特意點出你幫了忙,說明對你身上的氣還沒有出夠,你自己說要領多少軍棍,”溫莊晏算了算卓蒙前前後後受的軍棍,思索了一下自己對他做過的事情,心中輕歎。
他想報複也好,最起碼不會跑的不見蹤影,讓他找都找不到,會有行動,總會留下線索,他很期待跟他再次見麵的時候。
“臣自領五十軍棍,”卓蒙抬起頭時帶了些委屈,“那皇後的氣什麼時候能消啊?臣也能讓他斷一臂再接回去。”
“你粗手粗腳的手臂都不知道斷過多少次,跟皇後那精細養著的斷一次能一樣麼?”溫莊晏揮手讓他下去,看著他滿臉的牙疼笑了一下敲了敲桌麵。
這次若不是卓蒙生龍活虎的在林曜麵前晃一圈,隻怕他還想不起來,五十軍棍大概是卓蒙的最後一次了,可是這送來的信函卻是他的開始。
三年的時間不長不短,蕭國曾經遍地饑荒的場麵在慢慢的消失,糧食長了一茬又一茬,那遍地金黃的地裡,揮著鐮刀的人們雖是滿頭的汗水,卻個個臉上都帶著笑意。
國富民強,國庫充盈,官員的餉銀也豐厚,可是就是這樣安居樂業的場麵,仍然有一件事讓群臣掛心。
那就是陛下的子嗣問題。
三年前帝後大婚,元帝力排眾議娶了男子作為皇後,群臣反對無力,卻還想著日後女兒選個妃什麼的,沒有嫡子最好,都是庶子誰也比誰差不到哪裡去。
可是皇帝他卻根本不納妃子,不管大臣們成批上奏折也好,還是幾乎撞柱也好,陛下就是不理不睬,若說的急了,還能說出寵妾滅妻該當何罪的言論出來。
而太後深居宮中,不問世事,一次安排將彼此之間本有緩和的關係降到了冰點以後,便再不理任何朝臣了。
“朕正值春秋鼎盛,爾等覺得朕若無後江山就後繼無人,是盼著朕崩逝麼?”溫莊晏這話一出,群臣一個個隻能將話全部吞回去。
他本是不怒自威,下了朝堂也無甚改變,直到一封信函送到了禦桌之上,那批著奏折的筆驀然停了下來。
“陛下,這是從蘇州驛站送到劉大人府中的信函,”太監恭敬的呈上道,“奴婢已經叮囑過劉大人內容不可外泄了。”
“外不外泄有什麼要緊,”溫莊晏接過了那信函,其上字跡婉約,好像字裡行間都帶著江南的風情,不是瘦金體,卻是林曜的字。
他說了在蘇州見到的景物風光,說那裡商業發展的好,重農輕商本不應該。
信函像是閒談,偏偏後麵綴了個曜字,讓人一看就知道是皇後的名諱。
三年來信函不斷,今天送到崔家,明天就送到林家,再後天就各家到處送,即使群臣個個緘口不言,可一個個心知肚明,才會對他納妃的事情如此的上心。
“陛下這次可要尋人?”太監小聲問道。
以往每次信函來了以後,陛下都要派人尋找一番,雖是每次都找不到任何的蹤跡,但彼此卻像是猜謎一樣。
“去尋,”溫莊晏將信函收了起來,轉而說道,“去戶部將今年江南的稅簿找來。”
“是,”太監對他的行為摸不到頭腦,卻匆匆的去了。
溫莊晏本就沒有期冀能在蘇州找到人,但是林曜信函中所提雖大多是風物一類,卻也是在給他隱晦的提了一些線索。
稅簿記錄,江南稅收比去年高出了五成,大多來自於農稅,可是商稅卻在節節攀高,尤其是牲畜類稅收尤其的高。
“牲畜?”溫莊晏微動了一下眉梢,江南水多,並不適合養殖牛羊,他轉頭問道,“江南那邊的牲畜是從哪裡販過去的?”
“奴婢不懂這個,隻聽說過這塞外的牛羊肥美……”太監笑嗬嗬的說了一句,卻見溫莊晏的神色一瞬間沉了下去,連忙跪地求饒道,“奴才多嘴,請陛下恕罪。”
“不,你提醒朕了,”溫莊晏擰著眉頭站了起來,負著手來回踱了幾步道,“召兵部尚書來見朕。”
“是,”太監連忙爬起去宣詔了。
……
“啟稟陛下,這兩年塞外對我邊塞秋毫未犯,”兵部尚書刻板的臉上都有些喜意,“這全是陛下增強兵力的緣故。”
“那塞外局勢如何?”溫莊晏不動聲色的問道。
兵部尚書遲疑了一下道:“塞外苦寒,我蕭國富強,自然應當接濟一二,以往一年給上十萬石尚且不足夠,這兩年卻沒有多要了。”
“那說明他們足夠了,所以不再需要朝廷的接濟,”溫莊晏心中暗歎大意。
塞外本就是邊患之地,那裡居住著遊牧的部落,往往部落之間紛爭不斷,對蕭國內部造成不了什麼太大的衝擊,可是那裡的人們都是在馬背上長大,那裡的騎兵一個頂上十個,若是分散不足為慮,可若是凝結成了一股,對現在的蕭國造成衝擊已經足夠。
蕭國境內雖然看著兵強馬壯,但是之前的損耗讓它的底子還有些空,若是對戰,勝敗難定。
“陛下的意思是塞外的人意圖不詭?”兵部尚書思索道,“那邊境可要增兵?”
“自然,守城將士三萬,增至五萬,從旁的地方抽調也好,募兵也好,務必將邊城守好,”溫莊晏取過一旁的聖旨遞給了他道。
兵部尚書退下,一旁的太監靜的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隻因皇帝靠在龍椅之上靜靜的閉目養神。
溫莊晏既頭疼,心中又有些歡喜,他的小曜兒雖是恨他入骨,卻仍然愛著這個國家,發覺塞外有端倪之時也肯費心提醒。
隻是已然三年了,群臣催促,皇宮冷榻,讓他分外的想見到他,想見到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模樣了。
“報——軍中急報,塞外十萬大軍壓境!請陛下聖裁!!!”
溫莊晏猛地睜開了眼睛坐直了身體,最是不宜征戰的時候卻偏偏傳來這樣的消息,還真是讓人一刻都不得清閒。
消息傳入宮中,武將大臣們幾乎要將朝廷吵翻了天,談的無非就是糧餉和誰人出戰的問題。
“陛下,臣自請出戰,”卓蒙半跪在了地上,“養兵千日,用兵一時,若是無法退敵,臣也無顏任左將軍之位了。”
他雖是性格耿直,在戰場上卻是無往不利,他一出口,剛剛還爭的厲害的武將們紛紛閉口不言了。
溫莊晏難得臉上帶了笑意,千軍易得,良將難求,蕭國雖是底子尚薄,卻也不是畏懼這一戰:“很好,那就派卓蒙為主將,肖帷為副將,再領五萬兵馬,朕期待你們得勝歸來。”
陛下親自送軍,五萬大軍威勢赫赫,便是那塞外的騎兵又如何。
大軍一去便是三月,初時每每告捷,朝廷之上一片喜氣,可是到了最後一月的時候卻全然失去了消息。
好的,壞的,就好像徹底斷掉了聯係一樣。
又過三月,消息傳來之時,那連日趕來的士兵幾乎要在大殿之上暈過去一般,他氣若無力,可是說出的消息卻讓連帶著溫莊晏在內的朝廷整個震了一震。
“啟稟陛下,卓將軍率兵親入草原,三萬大軍和卓將軍一並被生俘!”
“生俘?怎會被生俘?”
“三萬大軍如何生俘?!”
大臣們議論紛紛,隻因這樣的事情實在駭人聽聞,古往今來從未有人這般作戰過。
“邊城可破?”溫莊晏問的是這一點,前線雖是每每告捷,可他雖在後方也要日夜懸心,戰事最苦的就是百姓。
從前他率兵自不會對百姓大肆屠殺,可是塞外不同,若是豐年還好,一旦到了荒年,他們的騎兵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也就是朝廷年年接濟才讓他們暫且安分。
可溫莊晏始終認為那是養虎為患,隻待日後蕭國兵強馬壯之時便要一舉拿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可他在發展,那廣闊的看不到邊的塞外也在發展,如今竟是出現一位明智的首領。
攘外必先安內,塞外力量糅合本就不易,他能統一就說明足夠聰明。
卓蒙雖然人情世故不通,但是戰場上卻並無冒進的習慣,三萬大軍連帶主將被生俘,隻能說明對方高了太多的段數。
塞外何時出現了這樣的人?他的皇後又是如何知道的?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那士兵道:“邊城未破,十萬大軍隻是守在城外,並未攻城!”
“原因為何?”溫莊晏問道。
士兵將懷中的書信呈上,溫莊晏細細,下一秒卻拍案而起道:“荒謬!”
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如今卻是大怒,丞相恭敬詢問:“陛下,不知信上寫了什麼?”
溫莊晏不言,看著那信上的字跡有些出神,他不便在大殿上說,下了朝召集大臣覲見將那信件遞出。
塞外部落不要其他,要的是兩邊親如一家,永結同好,可若是如此,那真是一件大喜之事。
可偏偏那信上要求陛下的皇後的之位,也就是說必須廢掉皇後,迎娶他們的大汗,否則迎接的不是和親,而是屠城。
[宿主,要是他不答應,真的屠城麼?]係統慫嘰嘰的。
林曜平靜的點頭:[當然,男人要說話算數的。]
[啊?]係統覺得好慌,[可是百姓好無辜的。]
[所以他一定會答應,]林曜就著燭火將書寫好的信紙用蠟封了起來,靜置晾乾後讓人進來。
“大汗,”士兵恭敬行禮。
“將這個送到杭州的驛站之中,”林曜將信封遞出,“速度要快。”
“是,大汗,”那士兵接過新後匆匆離開。
林曜起身,從大帳之中走出,路過之處人人尊敬行禮,他點頭走過,策馬在一塊高地上停了下來。
不遠處就是蕭國的邊城,邊城苦寒,草原比那裡更苦,可是他卻在那裡待了三年之久。
塞外人豪爽,卻很難接受外人,但是一旦跟他們結下了過命的交情,又是能夠為你豁出命的存在。
林曜在這裡待了三年,自然知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卻不能一味地依靠這些的道理。
牛羊,農桑,隻能在這裡生長的作物很多,不僅僅用來供給自己,還能夠出售到江南富庶之地,若論商人的奸滑,無人能出他右,在這件事情上,係統可是大大見識了什麼叫做摳門到了極致,會賺錢到了極致。
林曜收留饑餓的流民,親自組建自己的部落,部落壯大自可攻伐,雖是辛苦了些,但是內部的征伐比外部來戰更加能夠摸清彼此的底細。
[宿主,你在看什麼?]係統倒是很喜歡這裡,廣闊無垠的,天上的繁星多的像碎鑽一樣。
[我在看我的國家,]林曜從馬上翻身而下,直接在草地上躺了下來,馬匹蹭了蹭他的手乖順的轉身去吃草了。
[可是不是說要和親嘛?]係統不明白,[你嫁給他。]
[這事有的斟酌呢,]林曜笑道。
“陛下,此事和親為上策啊,”幾位重臣紛紛跪了下來道。
溫莊晏自然也知道那是上策,可是要廢了他的皇後,迎娶另外一個人,若皇後隻是皇後,自然換誰來做都一樣,可林曜不是,他是他心心念念仍然期待一生攜手的人,若是廢了,隻怕今生都再無可能。
他的骨頭那麼擰,怎麼能接受自己的位置再被彆人奪去。
可若是不和親,三萬大軍被扣留草原,殺人不過頭點地的功夫。
溫莊晏第一次體會到了帝王的無奈,因為誰都可以退,隻有他不能退,誰都可以任性,隻有他不能,人被逼到絕境卻連自己都無法反抗的無力感蔓延上了心頭。
“他塞外部族今日讓朕廢黜皇後,朕便廢黜,若明日讓朕斬殺大臣,殺掉親族呢?”溫莊晏握緊了掌心道,“退讓可以,卻要有限度,一國之事豈能隨意更改,他要屠城,也要攻的進去才行。”
“陛下的意思是?”大臣們忐忑問道。
“朕要禦駕親征,”溫莊晏道,他要親自去會一會那塞外部族的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