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常青看向麵前碧綠玉碗中丹藥,有一瞬的茫然。
蘇漁揮手。
鬱東立刻上前,呈上一隻碧玉小勺。
這小勺玉色通透,與玉碗就是一整套般,仿佛是整塊滴綠的翠玉上雕刻而成,映水般潤澤,又碧得如嫩柳。
鬱東之前一直不明白二師姐為何要讓他購置如此多套勺筷碗碟,款式、色澤都不同。
但如今他看著常青手中的丹藥,卻是明白了。
碧玉小碗襯得這乳白丹液宛若凝脂,柔嫩又細膩。
用那油綠小勺舀起淺淺一口,襯得玉更綠,乳更白,甚至想讓人焚香更衣,再來慢慢欣賞。
這丹與容器的搭配,實在是畫龍點睛般,宛若大師手筆,彆有一番極致美。
如果這般出售,丹藥價格至少能加半成?
鬱東心法迅速運轉,眼底一片修為精益的金光。
喻清子坐著,大半注意力都在自家徒兒身上,但到底元嬰巔峰,很快就發現站在蘇漁身後、拿著珠算的弟子,竟然立地領悟,修為增長了一截。
他不由驚愕。
這就是至穹峰如今的天才弟子?
怪不得看守萬劍山百年之久的張道人,都誇小蘇師侄會管轄峰頭……這簡直妖孽啊。
喻清子心中羨慕極了。
穆道人怪不得一去不回,有這樣的暫代峰主,他確實可徐徐而歸啊。
“那我就服用了?”
常青一聲,將喻清子的思緒拉回。
他顫顫巍巍握著碧玉小勺,盛了乳白液體,卻是不敢碰那跟流風宛若同類的鸚鵡狀丹藥。
但就見蘇漁明媚微笑,“一起服用,更佳。”
常青不忍。
他看向漂浮在乳液上的,五六隻或是展翅,或是收羽站立,或是低頭順毛的小流風……真是各種姿態,各有各的可人。
若是吃了一隻,剩下的就不完整了。
不就少了一種姿態?
常青猶豫,但卻嗅到了一股乳汁淡香,這丹怎麼是這種味道,像是羊乳,又不太像,還混著一股清新略微苦澀的杏味。
不知怎的,他多年來分心照料流風、怕它受涼怕它吃不飽又怕它腸胃不適的疲憊神識,好像被撫平了一分。
這氣味不濃,卻十分舒適,安撫著他。
而他小勺動了一翻,乳汁中的幾個淡金小流風,也在碗中飄動了起來,活靈活現。
簡直越看越愛,愛不釋手。
“快服下,否則丹就泡爛了。”蘇漁指點。
“!”
這怎麼可以?
常青頓時懊惱,那就隻能吃下去了。
他一時不知是悲是喜,而很快又被新的糾結纏繞……小流風姿態不同,先吃哪個?
“你倒是快些。”
喻清子等得老眼都要閉起來了。
他無奈看向蘇漁,“見笑,我這二弟子,做事總比旁人慢一步,但還算純善,隻是養的禦獸不夠強大,其餘還成。”
常青羞愧地低頭,“師父,我這就服用。”
他排行第二,可是跟……大師兄周章比,哎,戰力差地遠了。
他不敢再浪費時間,忙隨機舀了一個展翅的小流風在碧玉小勺中,連帶著乳液一起服入口中。
一瞬,杏仁炒製過的熱香,伴著牛乳的特有回甘,在他口中徜徉。
而那隻鸚鵡狀小丹,碰到他齒間。
他忍痛咬了下去。
就聽哢嚓一聲清脆,常青就神識一震,身體僵了下。
這丹泡在牛乳中,下麵一半已然濕軟,吸飽了回甘卻又微苦的杏香,咬下去還擠出了一團汁液,濕潤又溫熱,但沒泡到的部分卻還是脆生生的。
好奇異的感覺。
不像普通丹藥吞服的乾燥苦澀,又不像是丹粉那般泡在水中的粘稠……
既乾脆生香,又不生渴感。
常青享受之際,閉眼間,就覺得仿若微風,吹過自己識海。
好愜意。
比喝靈茶更舒適。
他仿佛來了鄉野田間,見到了茁壯的小牛依偎在母親身邊汲取養分,慢慢地小肚皮滾圓。
蘊養的傳承。
細心的哺育。
不辭辛苦的照顧。
常青驟然覺得自己平日照顧流風都不算什麼辛苦。
都是他該做的啊。
刹那,他覺得神識一道刺目白光。
而後,他坐在茶桌邊,閉上了眼。
“這……”喻清子開口。
鬱東早已業務嫻熟,微笑上前,“風老,他要入定了,我們小聲些。”
喻清子:“?”
這就入定了?
這是吃一顆丹,還是吃了百顆?
見效這麼快的嗎?
但轉而他麵色古怪,之前在擂台,他都一隻腳踏入鬼門關了,結果嘴裡一陣油脂噴香,然後,他就長頭發了,站起來了,活過來了……
確實,就也挺快的。
“風老,已經算是慢的了,跟二師姐以往的例子相比。”杭婉兒也有經驗。
喻清子:“……”
杭婉兒對老者也十分尊重,看見喻清子,她就不由想起自家師父,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外到底怎麼了。
當即細心解釋,“按照常規,一閉眼,馬上就要來天地靈氣了。風老,你有沒有什麼遮蔽的法寶?要不要叫洪長老幫忙,他的隱蔽跟幻境符籙都十分好用。”
喻清子:“……!”
閉關久了,他倒不知道。
天地靈氣,異象?這聽著,洪蘊好像做不少次,已經熟門熟路了?
而下一刻,他正想開口。
就見麵前弟子,驟然識海神識與體內金丹一起跳出。
喻清子嚇了一跳。
乳白靈氣光暈,頓時附著在金丹與識海外,慢慢地形成了一隻雪色鸚鵡的模樣。
喻清子錯愕。
一瞬,紅袍長老洪蘊,一腳踏到百禦峰上。
“喻清子,叫我何事?”
一走近正廳,就見到了常青金丹、識海外溢,見到了四品罡熊與金鋼圈護在院上。
洪蘊:“……!”
怎麼就這麼眼熟呢!
良久,常青才從入定中迷茫醒來。
“如何?”喻清子著急地問。
“我……”常青雙眼迷離,但很快喻清子將他的護體禁製解開,旁邊一直默默觀看的金絲鸚鵡一瞬朝常青飛了過來。
它竟是一頭紮進他的懷裡。
那鸚鵡小臉蛋跟鳥喙,眷戀無比地磨蹭過他的丹田,還輕啄了他幾下。
常青都大驚失色,“流風、流風貌似把我當一隻鳥了!啊,原來它不喜歡今日的穀米才發脾氣!”
喻清子:“!”
南潯一百零八峰上,響徹一道威嚴宣告。
“今日,百禦峰守擂失敗,降為三等前三峰,現挑戰二等第十浩宇峰成功!”
“百禦峰升至二等第十峰。”
所有人都震驚。
比鬥塔前,擂台上的常青害羞地朝麵前的浩宇峰弟子拱手。
“承讓了。”
轉頭他就立刻朝擂台下的薑黃色纖細身影飛快走去。
“百禦峰常青,幸不辱峰主之命,保住了二等峰品階!”
觀戰弟子如夢似幻。
“這才一日……常青吃什麼藥了?”
“被周章附體了嗎?”
“所以,蘇漁這是兩座二等峰峰主了?”
“她才築基!”
隔壁擂台,陳書辛聽著這些,咬牙看向台下蘇漁,元嬰氣息鼓動天地。
“錢清秋,彆浪費時間了,上來!你我速戰速決,決出二等名額!”陳書辛劍指台下。
擂台下錢清秋一身白袍,還熱情地與常青交流——新金丹的經驗,畢竟他多得了十幾日,養護有心得。
“就按照蘇師妹給你的塑形,是你的道。”
“譬如我……我金丹上點點……”
說到一半,劍風朝他呼嘯而來。
錢清秋停住,轉而俊容上微笑停住,看向陳書辛。
“蘇師妹,那我就去了,我替你們教訓下他。不知道是否可以抵部分靈石債務?”
蘇漁挑眉。
“不可。”鬱東第一時間拒絕。
杭婉兒往後仰,“錢師兄彆想。”
錢清秋苦笑,“那好。”
他轉身,隻能無奈上擂台。
長琴飛出,他黑發吹拂。
體內金丹一瞬蓬勃。
琴音驟響,竟是滔天高亢,不僅整個比鬥塔,甚至附近十幾座峰頭,都清晰可聞。
陳書辛臉色驟變。
蘇漁扶額。
完了。
好大一個音箱。
藏不住了。
她剛無奈,錢清秋已然在擂台上,隨著逐漸高亢的琴音,氣息不斷拔高。
體內金丹,逐漸變得模糊,慢慢凝出元嬰。
陳書辛皺眉,“你也早已……”
“嗬,沒用,你雖然是元嬰,可音修天生不如劍修強大——”
可說到一半,他就瞠目。
就見錢清秋體內——至少是他三倍大的金丹……凝結成一個胖嘟結實、遠超錢清秋本人的元嬰,懷抱一把古琴!
一息,肥嘟元嬰,十指扣上琴弦。
琴音強大十倍!
陳書辛噗一聲,吐出口血劍,倒飛出擂台。
失去知覺前,他滿腦子都是那敦實得可以一跳就壓死自己的胖嘟元嬰,可怕畫麵!
縹緲峰峰主易葛,失神站起。
督察堂長老全都靜默。
“怎麼回事,錢清秋?這是你師父教你的?”督察堂長老站起,嚴肅問道,“你元嬰怎會——”
胖成這樣……?
今日玉瓊峰峰主也在閉關中,沒來觀戰。
錢清秋此刻臉色蒼白,剛擊敗一個元嬰入門的陳書辛,對他來說,也消耗很大。
“我……”
錢清秋垂眸,強忍住才沒朝那薑黃身影看去。
誰能想到,她給自己的補金丹,宛若再造父母。
沒有高階修士守護的煉丹師,懷璧其罪,極其危險。
他還太弱。
還不足以讓人不敢冒犯、威脅她。
錢清秋低頭,“某日出門,我突然昏睡,睡夢中仿佛遇到一位……前輩,然後醒來就變這樣了。”
陳書辛:“!”
他睜眼,又吐出口血。
長老:“……”
蘇漁一手捂住自己的額頭,一手被黑熊崽子抱在懷中。
她這真是被迫長了好幾歲。
紅袍長老洪蘊、張道人默默低頭。
至穹峰弟子、百禦峰弟子全目視地上,一聲不吭。
唯有鬱東微笑,“錢師兄,我還以為你跟我三師兄一樣,也是金丹破碎一次,才自己亂搞成這樣的呢。”
衛.亂搞.釗:“……”
挑戰結果當即昭告諸峰。
新的第二峰,全部產生。
“三等峰名單,”督察堂兩個金丹弟子,互看一眼,“現在終於可以交了。”
他們當即將百禦峰的弟子名字,全部從三等峰刪去。
就連蘇漁要不要列在百禦峰弟子中,他們現在都不用再糾結了。
簡直大喜過望。
督察堂長老,當即宣布,“本年,二等排位、一等挑戰暫停。”
“我們南潯,今年有十名精英弟子前往天盛宗學習。天盛宗所有法寶、靈丹、心訣,全部對南潯精英弟子開放。”
“精英弟子的範圍是,三十六主峰弟子,至少金丹。”
督察堂長老說完,就補充一句,“有意向的弟子,儘快到督察堂報名。我們將根據弟子三年內大比表現,進行排序,取前十位進。”
觀戰弟子沸騰。
“什麼,我們可以去天盛宗,是那個據說福緣很強的宗門嗎?”
“可怕,隻有十個名額,肯定輪不上我啊!”
“說是金丹以上,可三十六主峰上百百個金丹,取前十,隻有首席才有機會啊!”
人人都激動了。
蘇漁在看座邊都有些恍惚。
沒有這個情節,怎麼現在還有去天盛宗交流的事情?
難道南潯覆滅,是因為很多精英弟子流失嗎?
“至穹峰,百禦峰,玉瓊峰,正巧你們都在此,金丹是否報名?”督察堂長老當即問道,“你們這次大比表現都很驚豔,若是有意向,會酌情考慮。”
常青下意識地看向蘇漁,
“師父沒有出關前,我不太想離開,但……還是聽從峰主安排。”
衛釗絲毫不感興趣,望向蘇漁,“我要留在至穹峰,聽從二師姐差遣。”
錢清秋也微笑,“我不去天盛宗,我師父也在閉關。”
督察堂長老不由看了蘇漁一眼。
蘇漁無奈站起,“長老,我還未到金丹,去不了天盛宗。”
長老頷首,但正要離去時,空中一道年邁聲音響起。
“天盛宗,歡迎各位精英前往。我宗主愛才心切,知道各位弟子不舍拋下多年師父、師弟。我天盛宗願意一並接納!”
比鬥塔前,督察堂十二長老紛紛皺眉。
坐在首位的督察堂長老,俊朗卻讓人一見又忘的青年,當即笑道,“天盛宗李長老嗎?您說笑了。我們此次按照掌門、大長老與貴派的溝通,隻是十個精英弟子——”
但還未說完,空中一位灰衣赤足的老人,白發垂地,踏蓮閉眸而現。
“大長老!”
“督察堂大長老!”
各位峰主、大比的觀戰弟子紛紛起立。
蘇漁抬頭,仰望天際。
“堂主。”督察堂首座向來端坐的青年長老立刻恭敬站起。
灰衣赤足的老人閉著眼,一臉悲憫慈祥地轉向他,“青玄,本次前往天盛宗,由本座帶隊。南潯就交給你了。”
衣袍繡竹的青玄一怔。
轉瞬,南潯鐘鼓響徹。
一百零八峰西側,十二座平時弟子都不敢窺探的一等主峰,在灰衣老人揮袖間,整座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