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漁倚著桌子,很快將運用了疊片刻手法的五瓣白梅放在了枯木前的玉碟上。
又換了把半圓口刀,曲線推進,幾息之下,一朵惟妙惟俏的卷瓣菊花在她指間隱隱生出。
瓣葉層層疊疊的玉色寶塔花,含苞待放的豔紅牡丹,嫩綠青蔥的佛手花,白中帶紅的夏荷,淡淡金黃的薔薇……
玉碟上,花卉越來越多。
全堆疊在一起,片片花瓣向外翻卷,花蕊自然下垂,她移動間,有些還逼真地花瓣輕輕顫動,各種不同色澤,放在這樹屋之中,一時之間,都很難辨認哪些是丹。
但頃刻,數道光輝從天而降,落在這一碟百花齊放的白玉圓碟上。
朵朵漂浮在枯木周圍,靈氣與生機緩緩綻放。
“這是……生機陣。”
柳冉驚歎。
蘇漁擦拭手中刻刀。
本來應該再刻製一個瓜籃,但長時間的精雕細刻,逐漸讓第一批食雕失去了新鮮度。
她便停下了。
掏出了芥子袋裡,使用不少時間的廚餘垃圾處理器,將裡麵毒蟾、火宮大量烹飪的廚餘,經過再回收處理後已成為養料的精華,倒在了枯木邊。
“對哦。”杭婉兒眼睛一亮。
養料逐漸稀薄,枯木緩緩吸收。
投影陣外,柏木長老已經砰一下站了起來,衣袍上的綠蘿都激動地顫了顫,幾乎要戳到青玄臉上了。
“青玄,這個陣法、還有這個法器你們賣不賣?多少靈石都可以商量,我想要三件。”
青榕門的功法與生機相關,弟子不愛比鬥,平日就喜歡培養靈植,他們賺取靈石也大多是靠售賣靈植獲得的。
每次培養出一個新的可煉丹靈植品種,弟子的修為就會增益。
青玄摸了下鼻子,“這個法器,我做不了主。這個陣法,我也做不了主。”
柏木長老:“……”
青玄輕咳一聲。
這個廚餘處理器,根據小蘇師侄的指點,他們幾位長老都有出力。
按照小蘇說的,要他們每個人都同意,才能對外出售。
若是賣了賺取靈石,他們各個都能收錢。
青玄算了下,自己大概占到一成的表決權與分賬。
“老柏,等我們小蘇出來再議。”
柏木無奈坐下,衣袖上的綠蘿都失落地垂下去。
投影陣內。
杭婉兒托腮,蹲在枯木前,看它漸漸舒展乾枯的樹皮,抽條發芽,緩緩長出數片碧綠小葉。
空中漂浮的百花,瞬息一朵朵失去靈光,重新掉落在白碟中。
一瞬,杭婉兒眼睛亮了。
大家的眼睛都亮了。
蘇漁拿出金燦燦的長條小飯盒,切了一層碧綠的白菜基底鋪在下麵,各挑了五六朵食雕花放在基地上,又切了魚膾卷成牡丹,放入紫薯巨石,烏黑蕎麥麵卷成的波浪。
“色拉丹。”
蘇漁微笑給他們送去,又製作了芝麻沙拉醬、蛋黃醬、泰式甜辣醬、油醋汁,還有腐乳醬,供眾人選擇。
每一樣都盛放在木質小碗中,放置了一個共用小木勺。
“喜歡什麼自己加。”
蘇漁解說,杭婉兒剛要站起來引導陣法追悼會,結果第二樹屋的木門就徐徐打開了。
百花雕陣下,不僅那六品枯木徐徐回春般抽出了綠條,就連那六品鬆枝上的花苞都凋謝,重新綻開了一朵千重花瓣。
“走。”
杭婉兒當即端著自己的色拉小木碗,放出魚躍舟。
閻琰禦劍,將數碗沙拉醬都帶上。
蘇漁背著雙手,走上魚躍舟。
*
“他們應該沒這麼快追上來,就連青榕門都毫無辦法。”
雷隕宗與天盛宗到達了木宮最後的樹屋。
第三座樹屋前的擂台,已經在他們麵前徐徐出現。
“師兄,我們隻能跟梅師妹對戰了。”
雷隕宗弟子們,有些猶豫地望向雷無殤。
梅真兒與他們一路同行,還是師兄勢在必得的道侶。
雷無殤也麵色複雜。
梅真兒卻笑了,白淨無暇的臉蛋露出一絲詭異,“無殤哥要與我爭嗎?我爹與雷隕宗宗主也是舊識呢。”
雷無殤咬牙,“等蘇漁來了,我們一起聯手對付她可好?木萬源說得對,隻要我們勝過她,其餘五行宮之主,必定也會知道我們二人比她更優。”
梅真兒一聲輕笑,“無殤哥哥,你以為誰都能讓六品枯枝重開靈花嗎?起死回生,除非木係法訣修煉至第六層枯木逢春。她……”
說到一半,一道似龍非龍的飛舟,就高高躍進了他們目光中。
一瞬碾到他們頭上,一瞬擦過他們頭頂,將他們撞飛——
“二師姐,我們好像撞到了什麼?”
“嗯?”
“哦好像是雷隕宗跟天盛宗,沒事了,二師姐。”
“好的,那我就放心了。”
天盛宗:“!”
雷隕宗:“!”
雷無殤從地上爬起,瞠目看向天際的龐然飛舟。
梅真兒怔然。
就見南潯眾人以蘇漁為首,一個個端著隻小木碗跟木勺,神情愜意地走下飛舟。
閻琰看到他們,目光就變得鋒利了幾分。
但很快就讓飛劍,托著數道沙拉醬,從飛舟挪下來。
“醬好多,一時竟然不知道選擇哪個送陣法走,怎麼辦?”
“這不是問題,我打算一個個試,杭師妹。”
“最可怕的是,飛舟一躍就到,我還沒來得及品嘗一口這生機陣色拉味道。”
眾人端著色拉,遺憾地長籲短歎。
蘇漁摸了下鼻子。
二師姐的飛舟很快,忍一忍。
“沒事,二師姐立刻拿下這木宮,我們就能享用了。”杭婉兒充滿信心。
投影陣外一片唏噓。
南潯精英出走,卻更強大了,完全不把西境第一的雷隕宗與南境原本第一的天盛宗放在眼中。
但他們看向投影石上,蘇漁腰間已然十二把靈鑰,叮鈴叮鈴隨風而響,又都理解了。
【木宮擂台】
一行字在第三座樹屋前的擂台上,緩緩凝聚。
【大劫將至,獨木難支。】
【本擂台,二十人對二十人。】
【能號令全局的擂台獲勝者,為我木宮繼承人。】
梅真兒與雷無殤迅速對視一眼。
雷無殤鬆了口氣。
他們兩個門派合在一起,正好二十人。
這樣暫時就不用彼此對抗了。
蘇漁這邊也是很和諧。
南潯弟子不用說,再加金昊天等人都願意協助她。
青榕門柳冉也瞬息領悟,“原來如此,我懂了,第一關考核的是木係親和力,第二關考核的是木的生死之道,第三關則是考核修士的將領之姿。”
“將領?”金昊天摸鼻,“我還以為你們木係都很溫和。”
柳冉臉紅,“慚愧,我青榕門目前無一人踏入傳說中的木係功法第九層。”
金昊天好奇地看過來。
“第九層是草木皆兵嗎?我以前聽師父提過,但好像那是殘卷,似乎沒人有完整心訣。”鬱東好奇。
柳冉點頭,充滿神往且敬畏。
“是。這第三關考核的號令全局能力,應該就是與草木皆兵對應。傳說修煉到深處,周圍一草一木,皆能被號令,可與百萬大軍對敵!”
柳冉說著便歎息,“難怪長老們都很難突破。要修煉到第九層,看來不能獨自參悟,必須要有將領般的胸襟與氣度,號令群雄的實戰經驗。”
金昊天露出深思。
五行宮每一座的三項考核,其實都是指點。
土宮是守護,金宮是鋒利……
所有題目都與他們功法特性相關。
是考核,也是引領他們看到自己大道的不足,與心境的缺失。
若是能全部通關,哪怕不能成為繼承者,恐怕也會在自己的五行大道上勘悟不少,為未來的第八第九層心訣打下基礎。
就如柳冉今日一般,隱隱地知道了,未來要如何走到第九層。
金昊天不由收起了散漫,也有些認真與敬畏地望向樹屋。
“蘇師妹,上吧,讓土宮之主感受你的王霸之氣。草木皆兵,舍你其誰?”
金昊天激動,南潯弟子也激動。
望向他們強大又聰慧的二師姐,他們願意被她指揮!
但一轉頭,就見蘇漁已經拿出自己的料理小桌椅坐下來了。
“?”
眾人都不由圍過來,發現她在做手工,不是,在搭建小房子。
“二師姐,這是……?”
蘇漁嗯了聲,“避雷之薑餅屋。”
“!”
雷隕宗的雷無殤十分厲害,已然元嬰巔峰,之前還未勘悟水靈第六層功法的水千溪,直接被他打傷,甚至無法自愈,差點落下了恐懼天劫的心魔。
元嬰巔峰之下,根本無法與雷無殤修煉的雷訣硬碰硬。
她作為後廚之首,必須保護每一個在崗人員的安全。
後廚是我家,安全你我他。
蘇漁搭建著手中薑餅屋,微笑問大家,“你們想要一層樓,還是二層樓?”
“……”這也可以選擇的嗎?
“當然,隻要你們努力,二師姐都能帶你們完成。帶院子的彆墅也會有。”
彆墅是何物?不重要。
投影陣前觀望的各派長老、弟子,都表情多變。
當見到梅真兒與雷無殤兩人嚴肅討論,如何先製住蘇漁時,眾人表情擔憂。
‘我可以用九雷製住她,我師弟們的雷擊也能讓南潯退無可退!青榕門的柳冉,木係也懼怕我們雷的大道。’
但轉到蘇漁等人處,眾人就忍不住發怔。
就見蘇漁手中的小屋子,逐漸具備雛形。
杭婉兒、柳冉都十分感興趣地上手,還按照蘇漁的指點,自由發揮了起來。
‘一樓放上蒲團……’
‘還要做幾個木桌……’
柳冉平時喜靜,但此刻都欲罷不能,‘我再做幾盆綠植放在一樓,可好?’
蘇漁大方擺手,鼓勵孩子勇敢創新。
“這避雷之薑餅屋,你們可以做成自己喜歡的樣子,放入你們喜歡的東西。”
閻琰都忍不住動手,笨手笨腳地用蘇漁放在桌上的邊角料,捏了幾把小劍,掛在薑餅屋的牆壁上。
鬱東搞了個疙瘩。
“這是什麼?”杭婉兒剛做完一套小桌椅,好奇地問。
鬱東抬眼,“這是靈石。”
杭婉兒:“!”
鬱東很快又捏了個棋盤,擺在靈石邊,“鶯鶯,我的私房錢都上交給你。”
杭婉兒扶額。
閻琰聞言又動手做了幾個豎條火柴人,立在屋中。
是蘇漁看了一眼,就是孩子‘有天賦’的糾結表情。
“這是師父、大師兄,三師兄……以及至穹峰各位師弟妹們。”閻琰靦腆道。
杭婉兒看了大為震撼,“完全認不出。”
她很快做完手中的小木桌,熱心走過來給他們身上一一刻上名字,免得辨認不出。
“至少師父有四個元嬰,得給他畫上。”
投影陣外的穆道人與蕭牧歌,齊齊望向這立在避雷屋中似是沙袋又似是蟬蛹的‘人’……
“閻琰的道肯定不是煉器,為師幸虧沒讓他走上這條路。婉兒的道必定與畫作書法無關,為師謝謝她了。”
蕭牧歌伸手按住了鬥笠,“六師弟、七師妹很好,但下次還是彆做了。”
隻有佛子看著木棍般的人,摸上自己光滑額頭,“為兄覺得很貼切,像在下。”
“……”
投影陣中,南潯眾人展開了一堂彆開生麵的手工課,不是,備戰籌謀。
很快他們麵前由藤蔓鑄成的擂台,徐徐升空。
雷無殤與梅真兒,站在首位。
兩人即是合作,卻又忌憚地看了彼此一眼。
“蘇漁,你好了沒!”
他們看向她的方向,就見這些人不知道低頭圍在一起,在討論什麼。
雷無殤笑了,“彆掙紮了!在絕對的境界差距下,哪怕你們想破頭,也想不出什麼辦法抵抗我的落天九雷!”
但他話音剛落,蘇漁就背著雙手站了起來。
她身後一個個南潯弟子、金昊天等都起立。
他們臉上竟然沒有什麼臨戰的緊張表情,反而是意猶未儘的快樂。
“?”
“來不及了,否則我還能替四師兄做一把琴。”杭婉兒扼腕。
蘇漁背著雙手,抬腳走向擂台。
眾人跟上。
主宰擂台的,就是繼承者。
雷無殤幾乎是蘇漁剛站定,都沒跟梅真兒商量,就迫不及待,降下九道驚雷,朝蘇漁當頭劈去。
雷隕宗其餘九個弟子,也立刻掐訣,頓時天際雷聲不斷!
刹那,南潯眾人就被電閃雷鳴包圍。
雷劫,是所有修士最害怕,最不敢麵對的。
雷無殤微笑。
但頃刻雲霧散去,他沒見到受傷的眾人,隻見到了立在擂台上的五座一層樓或二層樓的木屋們。
落雷狠狠劈在棕褐木屋上,卻炸出一道令人驚愕的甜香來。
而木屋屋頂上,泛出五道霞光寶暈。
五品上等法器!
木屋屋頂嘩啦一下在雷無殤堪比五品的全力驚天九雷之下斷裂。
但頃刻露出了裡麵又一個泛著五道霞光寶暈的木質屋頂。
蘇漁微笑的聲音傳來,“這屋子是多層板材結構,你劈,你慢慢劈。”
雷無殤:“……”
雷隕宗:“……!”
薑餅小屋二樓處,一道琉璃糖色的窗戶,朦朧清透。
蘇漁坐在窗邊,悠閒端著一道茶盞,正在品用。
“師弟師妹,我先小憩一會。你們用完色拉自己收拾下,他們沒藍了,哦不是,沒雷了,你們再喊我。”
雷隕宗:“!”
薑餅屋中的南潯弟子,很快一個個飛快打開薑餅小屋的琉璃窗戶,禦劍飛出,一瞬圍攻一個天盛宗的人。
雷隕宗飛雷將至,他們又禦劍算珠躲回小屋。
邊對戰,他們邊端著小木碗,從醬料小碗中舀一勺自己喜歡的色拉醬。
譬如杭婉兒,五仙繩綁住一個雷隕宗的弟子,銀簪拚命攻擊。
但她在木屋內,低頭竹筷夾起幾根被濃濃芝麻醬裹住的碧綠荻筍、並著一整根絲絲飽滿、緊實的蟹腿肉,送進嘴中。
“啊……”
“生機陣的殘骸清脆新鮮,與這冰魄蟹的甘甜、軟彈口感,在柔和醬汁中,我仿佛聽到了四師兄在撫琴,琴瑟相合,忽高忽低的大珠小珠落我舌尖……”
再吃一塊被塔塔醬厚厚包裹的蝦仁,杭婉兒指揮自己新得的魅血四品針,刺向天盛宗弟子,小臉滿足。
她身邊的青榕門柳冉,衣袖間綠蘿也在薑餅屋外,抽打向雷隕宗弟子。
他們即將雷擊時,綠蘿表麵就頂著一塊薑餅屋邊角料做成的雨中蓑衣,擋住了數道雷擊。
柳冉一鼓作氣抽飛他們,邊也舒服地眯起眼。
她選了酸甜口的醬汁,嫩筍蘊含著初春的盎然氣息,裹著酸甜醬汁送到口中,她就滿足地渾身抖了下。
衣袖上的綠蘿徐徐舒暢搖曳。
生的味道。
“生機陣損毀,但它以另一種形式,與我們同在,被我們銘記,化為我們丹田的一部分。”杭婉兒恭敬念誦。
柳冉一震。
花木凋零,是死,亦是生。
落在淤泥之上,成為了來年新發枝芽的養料,就猶如這生機陣破損,又被他們服下。
柳冉口中青筍味道纏綿,親身體會這生死大道。
一道滾滾靈氣,在小世界中,刹那落入薑餅小屋中。
柳冉一直沒突破的第六層木係功法——枯木逢春,一朝有感。
她突破了。
投影陣前眾人一片沉默。
五品避雷薑餅屋內外,仿佛兩個世界。
雷隕宗、天盛宗等人驚雷滾滾,刀劍相撞,狼狽不已。
而蘇漁這邊悠閒喝茶,快意吃丹,順便襲擊對方,把對方打的個落花流水,還不耽誤突破。
離了個……大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