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曉東把一盤水果全吃了, 邊說話邊無意識地叉水果吃, 再低頭的時候已經全吃光了。湯索言要再去給他切一盤,陶曉東說不吃了。
盤子放一邊,摸了摸肚子:“感覺胃都涼了。”
“那彆吃了。”湯索言說。
倆人這晚聊了不少,陶曉東有意講講自己,講了講他最初學紋身的過程, 還有早期到處學習的時候, 去過的這裡那裡。這些年他走過很多很多地方,也見過很多事。
為了感受最傳統的部落刺青去了非洲,跟著他朋友兩個人,闖進閉塞的古老部落,差點沒能回來。在美國待過一年, 感受黑人文化, 看紋身越來越現代越來越多樣的表現形式。在日本還拜過一個小師父,學老傳統, 學荷花鯉魚, 學海棠和蛇。
國內紋身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以模仿為主, 他也一樣。
“怎麼想到做這個?”湯索言問他。
“最初是覺得能賺錢。”陶曉東想想那時候的自己還是覺得想笑, “我學校門口有個畫室,那個老師有時候給彆人做紋身, 在身上畫朵花就能收幾百塊。我覺得簡單,這麼掙錢太容易了, 畫個花麼, 我也能畫。”
陶曉東就是這麼個人, 他最初學這行就是因為能掙錢。所以陶曉東從來不談初心,也跟人說彆跟我提初心什麼的,我都是為了錢。
這話不是為了顯得自己有個性,確實是真話。
“賺著了嗎?”湯索言聽他說得也笑了,問他。
“賺什麼啊,傾家蕩產了快。”陶曉東手在自己腿上有節奏地輕輕捶著,那時候過得應該說很狼狽,“剛開始覺得容易,真入了門才發現難,上手第一個皮就讓我毀了,給人賠了錢,讓他去彆人那重新蓋了圖。”
陶曉東在自己胳膊處指了指:“大概就是這個位置,圖到一半就變形了,最後收不回來,兩邊合不上。我那時候也沒錢,我爸那時候已經看不清了,家裡窮,我晚上去ktv打工攢到那點錢都買機器了。那時候吃飯都是個難事,田毅把他的飯錢分一半給我,反正有兄弟餓不著。”
從現在的陶曉東身上,很難想到他有過這樣的時候,這是個很光鮮的人,一千多平的店麵,幾百萬扔出去做個讚助眼都不眨。
“還是小,不知道天多高。蒙頭進了這行才知道自己原來什麼都不會,又不服氣,學這個學那個,學了很多覺得終於該學到頭了,到那了才發現那隻是一個小山頭,後麵還有看不到頂的山不知道多少座。”
“也是我太犟,越學越不甘心,想會更多,想拔尖兒。”陶曉東胳膊抬起朝前麵比了比,比了幾座山,“但是厲害的人太多了。”
陶曉東很久沒跟人聊過這麼多了,不太愛聊過去,那些過程和不容易的那些年,漸漸的不愛提了。沒人的時候回頭想想那時候,再看看現在,對比著看好像是成功了。
“所以前麵幾年我沒掙著什麼錢,一直飄在外頭,掙了錢一半給倆弟,一半當路費學費了,邊走邊學邊掙錢。維持這樣的生活也很難,身邊的兄弟們都被我拖累夠嗆,田毅夏遠他們明著暗著的不知道往我們哥倆身上搭了多少錢。後來有大黃了,大黃說我肯定能成,讓我踏實乾想乾的,彆惦記錢。”
人在說過去的時候,眼神都像透過眼前在看過去,悠長遙遠,隔著長長的時光,隔著幾百座山幾千條河。
把這些講給人聽,要麼是在酒桌上當個談資,當初過得越難,現在越能吹得高。要麼就是講給知己聽,我經曆過這麼多事,所以我變成今天這樣。我給你講講從前,你隨便聽聽。
湯索言和他打出生起或許就過的是兩種人生。沒吃過苦,沒看過人臉色,打小不管在哪都是拔尖的那個。
“想安慰你幾句,但是都過去了。”湯索言把茶台拖到一邊,坐得離陶曉東靠近了點。
“不是想聽你安慰,就是給你說說。”陶曉東很自覺地也坐得靠近了點,倆人挨著坐,靠著後麵的玻璃門。
對麵樓的燈已經滅了一半。有一半的人已經睡了,還有一半醒著。他們是醒著的那一半人,清醒著聊自己和從前。
“所以很多人說我狂,傲得沒邊。”陶曉東笑起來的時候肩膀一聳一聳,兩人現在胳膊挨著胳膊,湯索言也能很直觀地感受到他的笑,“我就是很狂,我今天的成功都是我一步步走出來的,吃苦換來的,活該我成功,我不狂誰狂。”
一個成功的人肆意笑著說這樣的話,他不可能不迷人。帶著過來人的自信,帶著成功者的狂放。
湯索言看著他,看他現在因為笑著而斂起的下巴,和眼尾向下的弧度。陶曉東也轉過頭看他,臉上笑還沒收起:“怎麼了?”
湯所言說沒怎麼,也淺淺地笑了:“隻是覺得很驕傲。”
陶曉東挑起眉:“因為我嗎?”
“對,因為你。”湯索言也學著陶曉東剛才的動作,朝前麵比了一下,“高山那麼多,現在曉東是最高的那一座。”
這就是明著誇了。
陶曉東這一晚說了很多,順著自己的腳印捋捋這一路,捋得自己都飄了,不經常捋都忘了自己多牛逼了。此刻心是高高揚起來的,在這樣的時候湯索言說因為他覺得很驕傲,這句話讓陶曉東徹底上頭了。
腦子很熱,心也很熱,呼吸都變快了。
湯索言站了起來,朝陶曉東伸手,陶曉東還是剛才的姿勢沒動。湯索言垂著視線,又說了句:“除了驕傲,也挺不舍得。那麼小的年紀吃了這麼多苦……辛苦了。”
陶曉東仰頭看著他,眨了眨眼。
倆人隔空對視了幾秒,陶曉東一側胳膊拄著地,猛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