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雨儀式忽然中止,台下的百姓不得不陸續散去。
一大群道士跳上祭台,把二十個孩童以及一箱子黃金匆忙運走。
看著這些道士穩健的下盤和鼓脹的太陽穴,葉禮附在秦青耳邊低語:“都是一群練家子。”
秦青轉過頭,同樣附在葉禮耳邊低語:“你說他們到底是道士還是土匪?”
清甜的香味裹著濕濕熱熱的氣流噴灑在耳畔,叫葉禮心慌意亂,神思不屬。他愣了好一會兒才啞聲說道:“那清虛觀恐怕是一個土匪窩。”
“不止是土匪,還是人販子。附近總有孩童失蹤,與這清虛觀脫不了關係。這幫妖道如果不除,江北城豈有寧日。”秦青冷冷地說完這句話,然後便站起身,笑眯眯地與無為道長告辭。
下午,一行人回到侯府。
秦德懷坐在前廳,手邊擺放著一個小箱子。
“爹爹,莫非守備大人不願協助侯府?”看見小箱子未曾送出去,秦青忍不住皺眉。
“他答應了,但他不願收這箱金元寶。”秦德懷捋著自己短短的胡須,滿臉疑惑:“那可是一個不見銀子不撒鷹的主兒,這次怎麼轉性了?我一提出讓他們幫忙盯著清虛觀,適當的時候攻打進去,他們就滿口答應了,還派出一千精兵。以前讓他們出一支兩百人的巡邏隊,他們都要開價五萬兩。”
“因為背後有一尊大佛鎮著唄。”996斜著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葉禮。
葉禮眼觀鼻鼻觀心,深藏功與名。
秦青假裝驚愕,末了淡笑擺手:“許是抄檢清虛觀,他們能得到更多好處吧。
秦德懷—想也是,便安下心來。
葉禮把頭壓得更低,心裡湧上憤怒和羞慚。朝廷官員與駐軍在江北城有何作為,他全然看不見,但名聲不堪的侯府卻實實在在保護著江北城的百姓。
“爹爹辛苦了,我讓廚房給爹爹燉了豬肚湯。”
“兒子辛苦了,我讓廚房給你燉了燕窩。”
父子倆齊齊開口,說的還都是差不多的貼心話,不由拉著彼此的手朗笑起來。
這個家,遠非外界想象的荒yin,這對父子,也絕不是魚肉鄉民之徒。
葉禮深感流言的可怕,然而更令他害怕的卻是流言背後隱藏的惡意。
到底是誰在暗中陷害泰安侯府?不,其實就連自己也是來暗害這對父子的。如果不曾跟著秦青歸家,親眼看見侯府裡發生的一切,自己對秦青的偏見恐怕到現在還無法消除吧?
然後在不久的將來,自己會心安理得地剿滅侯府,拿走免死金牌和鑄幣權,把這樁冤案當成一個莫大的功績,帶回京城取悅父皇。
父輩的仇怨真的要報複在秦青身上嗎?未來的某一天真的要圖窮匕見,不死不休嗎?
葉禮握緊雙拳,心臟難以抑製地悶痛起來。
與此同時,小凳子提著一個食盒敲響了偏院的門。兩個家丁放他入內,過了一會兒,陶然大吵大鬨的聲音戛然而止,不久便傳出憤恨的哭聲。
小凳子耐心細致地安慰著陶然,漸漸取得了陶然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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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江匪石帶著一盒藥膏登門拜見。
“這就是由女子之手調配而成的養發膏,小侯爺要試試嗎?”江匪石笑著說道。
“最近是不是有很多人去劉家村打聽養發膏的方子?”秦青打開盒蓋,聞了聞凝乳般的半透明膏體,忍不住讚歎一句,“很香。”
不如小侯爺你的體香。江匪石在心裡調侃,麵上卻笑得溫文爾雅,“是的,江北城但凡有些閒錢的人家都來打聽了。我也未曾隱瞞,該說的都說了。”
秦青低低笑了兩聲,感慨道:“若是如此,想來再過不久,江北城的女子便不用再為生計發愁了。”
“是啊,江北城的豪門望族會爭著搶著雇傭女工,就像江南的布商爭搶繡娘一般。”
“由女子親手采摘的茶葉會不會更清冽?由女子親手調配的香料會不會更濃鬱?由女子親手熬製的養膚膏會不會更好用?女子可以做的事真的很多啊。”
秦青捧著那盒養發膏,垂眸想了想,歎息道:“在這亂世之中,男子要活命,女子也要活命,否則哪裡來的陰陽調和,生生不息呢?”
江匪石輕笑道:“小侯爺說的是。所以侯府日後還要雇傭女工采茶葉,製香料,做養膚膏嗎?”
“是啊,畢竟我可是荒yin無度,窮奢極侈的小侯爺,我用的東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秦青這句話逗笑了江匪石。
“荒yin無度,窮奢極侈?”他玩味地咀嚼這兩個詞,不由譏諷一笑。
站在秦青身後的葉禮也在品評這幾個字,麵皮有些發燙!曾經他也是聽信了流言,因而憎惡秦青的人之一。
秦青把自己白皙如玉的手伸到江匪石眼底,戲謔一笑。
“你看看我這皮膚。
江匪石定睛看去,眸子裡閃動著一絲灼熱。這般的冰肌玉骨,會不會在自己的目光裡融化?
葉禮也定睛看去,喉結不由上下滾了滾。他想到了凝乳,想到了脂玉,想到了冰雪,也想到了嬌嫩的花蕾。一切最美好的聯想,都可以堆砌在秦青身上。
秦青又解開頭頂的金冠,散下長及腳踝的黑發,撚著其中一縷送到江匪石眼底。
“你再看看我這發絲。”
江匪石指尖微動,忽然很想接過這縷綢緞一般的黑發,纏繞在指尖把玩。
葉禮腳步微挪,竟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想要更加清晰地看見這個散著長發,潤著雪膚的玉人。他想靠近,更想擁有……
他甫一挪動,江匪石就抬起眼眸,警告一般瞥過來。
葉禮回以銳利目光,麵色一片黑沉。
兩人的對視隻發生在刹那,迸射而出的敵意猛地一撞就悄無聲息地消弭了。
秦青全無察覺,用玉雕一般的細長食指纏繞著自己的一縷發絲,輕笑道:“無需對外界宣揚這些方子有何好處,我隻需站出去就是驗證。往後啊,這江北城的女子會過得越來越平順的。”
“小侯爺這般的品貌,哪個不曾豔羨?再者,我們給出的方子也都是極好的。那養發的古方也隻有小侯爺才舍得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
江匪石笑著誇讚。
“我當時略微一提,你就知道我想做什麼。”秦青忽然湊近了一些,盯住江匪石的眼睛問道:“江先生,你是不是會讀心?”
江匪石一瞬不瞬地回望,搖頭低語:“非也,是小侯爺長了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兩人都向彼此傾身,挺直的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眸子裡也隻倒映著對方的身影。
葉禮:“……”娘的!說話就說話,離這麼近做什麼?
江匪石感覺到自己的神魂在抽離,然後落入小侯爺漩渦一般的眼睛。這雙水潤清透的桃花眼不僅能說話,還會勾魂!
江匪石假裝鎮定地往後靠了靠,從鼻端釋出一縷滾燙的熱氣。
秦青還在看著江匪石,眸子裡閃動著忽明忽暗的光。
葉禮慢慢握緊拳頭:娘的,一個小白臉有什麼好看的!
江匪石的掌心冒出一層黏膩的細汗。麵對任何人,甚至是皇帝,他都可以做到處之泰然,淡而視之,可是麵對小侯爺,他卻越來越覺得心慌意亂。
再這麼看下去,我可要唐突你了小侯爺。江匪石在心裡暗暗笑了一聲,腥紅舌尖難耐地舔了舔薄唇。
秦青終於垂下眼瞼,斂去了瞳仁裡那些莫名的光。
窩在秦青懷裡的996嚇得炸開了毛:“喵!這個土匪頭子剛才好像一條蛇!”
秦青揉了揉996的腦袋,戲謔道:“他方才大約是想吃了我。”話落,一絲頗覺有趣的淺笑在他唇角緩緩蕩開。
“他想吃了你?那我先扒了他的皮!”996根本沒聽懂這句富有暗示性的話語,氣呼呼地探出自己的利爪。
秦青抓住996蠢蠢欲動的爪子,抬眸望向江匪石:“今日祈雨,我準備散著長發去。”
江匪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傾身,壓著滿心熱意,假裝溫文地說道:“不知小民有沒有這個榮幸能為小侯爺親手抹上養發膏?”
不等秦青回答,葉禮就忍不住了。
“這養發膏須女子親手采摘,親自炮製,親手熬煮,方能有效,塗抹的時候自然也須女子塗抹才行。我去叫婢女。”
他正準備邁步,卻聽秦青低低地笑開了。
“什麼必須女子親手采摘、炮製、熬煮,都是假的。這方子無論誰拿了都有效。”
末了,秦青把養發膏遞給江匪石,言道:“勞煩江先生了。”
“舉手之勞而已。”
江匪石在婢女的伺候下認認真真洗了手,然後便接過養發膏,用指尖沾取一點,抹在掌心捂成熱熱的一團液體,這才仔仔細細往秦青的發絲上塗。
葉禮站在原地,瞪著眼睛看江匪石,心裡升騰著一股怒火。
這江匪石憑什麼說舉手之勞?叫他給秦青潤發,那是勞累嗎?那是他的榮幸!這人好不要臉!
葉禮暗暗運了好幾次氣才把怒火壓回心底。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被江匪石捧在手裡的那縷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