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板滾到街對麵,躺在了地上。乞丐撿起銅板用衣服擦了擦,露出一抹笑容。他抬起頭,看了看紅姐家對麵的這個精致院落,院落的正門掛著一塊匾額,上書“慈濟堂”三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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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秦青用了摻石子兒的米熬粥,但前來喝粥的人還是絡繹不絕。
然而幾刻鐘後,一群差役竟推開人群,凶神惡煞地走來,用鐵鏈子鎖住泰安侯府的仆從,拉扯著往衙門走,口裡粗聲粗氣地說道:“有人喝了你們的粥腹痛難忍,說是肚皮被石子兒磨破了,你們跟我們去官衙一趟!”
秦青和葉禮上前阻攔,也被一並帶了回去。
公堂之上,齊似風官威赫赫,肅容正坐,手裡捏著一塊驚堂木。兩列差役用水火棍敲打地麵,發出隆隆巨響。
一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流民捂著肚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呻/吟。
“求官老爺幫草民做主。草民喝了泰安侯府的粥,把肚子磨破了!粥裡摻著石子兒!”他艱難地爬起來,磕了一個頭。
秦青被帶到堂上,葉禮和阿牛等人竟被放了,此時正站在堂外旁觀。許多百姓聽得消息,也擠進官衙看熱鬨。
996爬上葉禮的肩膀,焦急地往裡看。葉禮竟也沒有把它攆下去,還輕輕托住了它胖乎乎的屁股。
“秦青,這事兒怎麼解決啊?你有辦法嗎?”996焦急地喊。
秦青回眸看了看,擺擺手做了一個不用擔心的動作。
齊似風放下驚堂木,緩緩說道:“小侯爺,這人狀告你——”
“他有沒有喝過我家的粥還未可知。台下誰是大夫,麻煩配一副催吐的藥來,我要驗一驗。”秦青不慌不忙地說道。
你死了,我把你肚子剖開。你沒死,我叫你吐出來。
齊似風也不遲疑,當即下令:“來人,找個大夫配藥!”
“不用去遠處找了,草民就是大夫,剛好身上帶著催吐藥。”一名如鬆如竹,風流俊逸的男子從人群裡走出來。
秦青回頭一看,不禁莞爾。
是江匪石。
葉禮眼睜睜地看著江匪石從自己身邊走過,與秦青站在一起。兩人笑望彼此,默契天成。
“娘的!”
996聽見葉禮低罵了一聲。
“你罵誰呢?你不想江匪石救秦青嗎?你還想害秦青?我他喵的拍死你!”996舉起胖爪子對著葉禮的臉就是一頓亂拍。
阿牛:“主子,這貓太頑皮了,我把它趕走。”
葉禮把996抓進懷裡摁住:“不用了。萬一它跑丟了,秦青該傷心了。”
兩人說話間,江匪石已把藥粉喂進流民嘴裡,還找來一個大托盤承接穢物。站在外麵的老百姓一個個踮起腳尖往裡看,莫不期待最終的結果。
“泰安侯府的粥裡真的摻了石子兒!我親眼看見的,肯定沒有冤枉他們!”
“是呀是呀,還驗看什麼,直接把這個小侯爺下大獄!”
“秋後就砍頭,時間正好!”
周圍全都是這樣的聲音,令葉禮不適至極。他從腰間摸出一塊令牌,緊緊握在手中。
堂內發出哇的一聲,然後就是嘩啦啦一陣響。
江匪石拉著秦青退後幾步,自然而然地用手掌捂住了秦青的眼睛。
“莫看,太臟。”
然而他自己卻直勾勾地看著,麵容很冷。
葉禮:“娘的小白臉!”
996:“你罵的是江匪石啊!你吃醋呢?哈哈哈……”
那流民吐出一大灘帶血的粥水,粥水裡混雜著許多細小的石子兒。石子兒棱角分明,邊緣鋒利,吃進肚子裡便仿如吞了鋼釘,必是極其難受的。
仵作把石子兒撿出來,用水衝刷乾淨,裝在瓷白的碗裡,叫齊似風看了看,又走到外麵轉上一圈,讓所有人都看一看。
堂外百姓發出了討伐泰安侯府的聲音。
齊似風狠狠拍打驚堂木,厲聲責問:“小侯爺,你還有什麼話說?”
秦青不慌不忙地拱手:“方才我讓差役把我家裝粥的木桶也帶來了,齊大人不妨驗一驗我家的粥水。”
齊似風並不言語,隻是擺擺手,叫仵作舀粥。
仵作用瓢舀出一碗粥,卻“咦”了一聲。
齊似風問道:“何事?”
仵作搖搖頭,又舀了一碗,然後是第二碗,第三碗……
齊似風見他忙個不停,不耐煩地問:“你在作甚?”
秦青說道:“他舀出的粥水裡沒有石子兒,當然著急。彆急,往最底下舀,石子兒很沉,都鋪在最底下。”
仵作連忙往最底下舀,終於舀出幾顆石子兒,用清水洗乾淨,同樣放在瓷白的碗裡,然後又是驚訝地咦了一聲。
齊似風知道四皇子就在堂外看著,心裡也焦躁,於是急促地問:“又怎麼了?”
“怎麼了?”江匪石慢慢走上前,拿起兩個碗,笑道:“因為仵作發現,這兩個碗裡的石子兒不一樣。從那流民嘴裡吐出的石子兒又尖銳又細小,從泰安侯府的大鍋裡找出的石子兒一個個卻有拇指肚大,又沉又圓。”
江匪石走到外麵,把兩邊碗裡的石子兒展示給所有人看。
“不瞞各位,這些石子兒都是小侯爺叫我們附近村寨的鄉民從乾涸的河床裡挖的,又帶著一眾婦人把相同大小的石子兒挑揀出來,用沸水煮了很多遍,這才摻進米裡。這些石子兒大如蠶豆,直接就沉在粥水底部,哪會被舀進碗裡。就算不小心舀進去,這麼大的石頭,含進嘴裡立馬就會發現,誰會吞下?”
江匪石回頭看向齊似風,說道:“齊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打開剩下那些米袋子,看看裡麵摻的石子兒是不是都一個模樣。”
齊似風立刻叫人打開剩下的米袋子查看,挑出的石子兒還真的都是一模一樣的大小。
“你是想從我泰安侯府訛錢嗎?”秦青看著躺在地下的流民。
吐出碎石之後,流民已經好多了。他連忙爬起來喊冤,口口聲聲說自己就是喝了侯府的粥才會如此,求齊大人給他一個公道。
堂外民眾雖然搞不清楚那流民到底喝沒喝侯府的粥,卻看明白一件事。
“泰安侯府不安好心啊!施粥用的米全都摻了石頭!”
“是啊,他們方才還親口承認了!”
“真是缺德冒煙了!”
“所以說泰安侯府就是我們江北城的一大禍害!必要除之!”
“齊大人,重重地判!打板子砍頭!”不知誰憤恨不平地喊了一聲,於是引起了公憤。
齊似風壓了壓上揚的唇角。他知道四皇子一心想抄了侯府,奪回鑄幣權,所以才會放任侯府往米裡摻石頭。而此刻的民憤,正是他最需要的。
這泰安侯府的小侯爺真是蠢!做了這種缺德的事,竟還毫不遮掩。生了這麼一個蠢兒子,也是秦德懷自己倒黴!
這樣想著,齊似風看向秦青的目光不由帶上了幾分憐憫。
葉禮環顧激憤呐喊的民眾,又看了看坐在堂上目露譏諷的齊似風,最後又看向秦青。秦青躲在江匪石身後,小手悄悄拽住了江匪石的衣袖。
他仿佛很害怕,可他臉上卻是一片漠然。因為他知道,他麵對的是怎樣一群好壞不分善惡不明的愚人。對待愚人,蔑視就可以了。
這讓葉禮想起初到侯府那天,自己在大門口對著秦青發難的場景。那時的他,在秦青眼中也是一樣的癡愚吧?
回憶片片如刀,令站在堂外的葉禮痛苦又難堪。
堂內,齊似風抽出一根紅頭簽,沉聲說道:“小侯爺,你還沒看明白嗎?你家的米摻了石子兒,這已是確鑿無疑的!就算沒吃死人,你也戕害了江北城的老百姓,本官判你——”
紅頭簽意味著打死打殘一概不管。對於這些門道,葉禮是非常清楚的。
他懷裡還抱著一隻胖貓就大步跨了出去,揚聲說道:“齊大人,這樁案子交給我來斷吧。”
“你是何人?”齊似風明知故問。
“我是四皇子李夙夜,也是皇帝派來的欽差大臣。”
葉禮把手中的令牌亮出來,緊接著,一群身穿勁裝,握著大刀的暗衛排開人群,進入大堂,虎視眈眈地掃過周圍所有人。
一股肅殺之氣在場內彌漫。
堂內堂外先是一片驚駭之聲,然後便安靜地落針可聞。誰也沒想到這樁案子竟能喚出這麼一尊大佛。
站在一旁的秦青轉頭看向葉禮,嘴巴張了張,眸子暗了暗,然後便低下了頭。江匪石把秦青擋在自己身後。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包括剛才還坐在堂上官威赫赫的齊似風。
秦青拉了拉江匪石的袖子,也默默跪了下去。
葉禮回眸看了一眼,心中忽覺鈍痛。這絕非他想要的。
他曾設想過很多自爆身份的場景,卻從未想過讓秦青下跪。他的膝頭如今還粘著秦青小巧的腳印,這人該是翩然而上,孤高清傲的……
“起來吧。”葉禮收回視線,沙啞的嗓音裡帶著一絲誰也不曾察覺的狼狽。
“齊大人,還有在場諸位,且隨本宮來。本宮今日便好好斷一斷這泰安侯府米中摻石的案子。”他大步走出官衙。
眾人連忙起身浩浩蕩蕩地跟出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是一臉莫名。
斷案為何不在官衙裡,上街做什麼?
“齊大人,你的妹妹今日也在城裡施粥吧?”葉禮沉聲問道。
齊似風心中一喜,連忙說道:“是的,就在城南的芙蓉園外。”
“那我們就去芙蓉園。”葉禮邁步前行。
那隻胖貓扭著身子從他懷裡跳下去,奔向了後麵的秦青。
葉禮回頭探看,卻見秦青抱起胖貓愛憐地撫了撫,頭始終低垂著,不曾朝自己看上一眼。
在這樣的境況之下,葉禮想讓秦青罵自己幾句,打自己幾拳,叫自己給一個合理的解釋,竟然都成了奢望。
他們之間的距離,一瞬間拉成了天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