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東陽完全不覺得厭煩。事實上,他現在的心情已好到無法形容。他站在路邊看手機,忘了戒備靠近的人群,也忘了吵鬨的車流。
這個令他萬般惡心,隻想摧毀的世界,正在變得溫暖又可愛。
【好,到時候我給你帶。你喜歡吃什麼零食?】
【不要帶太多,一點點就好了。】大拇指掐小指頭的表情包隨之發送過來。
衛東陽低聲笑著,眼眸裡溫柔滿溢。同樣的動作換不同的人做,帶來的感覺卻天差地彆。
【喏,這個是清單,你照著買就好了。等你來了,我請你吃大餐。聽說片場周圍有很多好吃的餐館。】
上一秒還說讓衛東陽隻帶一點點零食的秦青,下一秒發來了一張很長的清單,用塑料袋明顯是裝不下的,得用行李箱。
衛東陽低笑出聲,把清單存入備忘錄,這才慢慢走向街對麵。
陳子興隔著玻璃窗一直在偷看衛東陽。那個人專心致誌地回複信息,不斷搖頭,持續發笑。
直到這個時候陳子興才發現,原來笑容和笑容並不是完全相同的。有的笑容僅僅是為了表達禮貌,有的笑容卻是為了傳遞愛意、溫暖和喜悅。
與衛東陽聊天的人是李慧珍吧?隻有李慧珍才能讓他露出那種萬般寵溺的表情。
陳子興心中酸澀,想到即將抵達的彭子浩,又有些激動。
彭子浩是金牌經紀人,手裡的資源非常豐富。李慧珍就簽在他名下,目前上升勢頭很強勁。他捧人很有一套,也擅長炒作,公關手段一流,造星能力極強。
與他簽約必然會有大好前途。夢想已近在咫尺,伸手便能摘到!
陳子興四下看了看,裝作自然地拿過衛東陽未曾喝完的酒,含著衛東陽含過的杯沿,慢慢喝了一口。
就在這時,一個電話打了過來,是崔培風。
“你怎麼被開除了?你得罪鄭總了?你沒給我惹麻煩吧?”對方一張口就是一連串質問。
陳子興現在完全不慌了。他抿了一口酒,臉頰略微有些燒紅,微醺之中忽然產生了一個想法。
“你知道三年前秦青為什麼要罷演朱晨風的電影嗎?”他問道。
“他好餅太多,吃一個扔一個唄!誰能跟他比?”崔培風的語氣酸溜溜的。
“不是的,因為他對蜂蜜過敏……”
陳子興把當年的事講述了一遍,假裝愧疚地說道:“這件事的確是我沒處理好,鄭總辭退我是應該的。崔老師,很遺憾不能再為你工作了。”
崔培風愣了好一會兒才壓低嗓音問道:“你是說,秦青對蜂蜜過敏,沾了一點反應很大?”
“是的,情況嚴重的話還會住院。上次他注射了很多激素才能恢複過來。如果不用激素,保守治療,康複期會很長。”
“這麼嚴重啊!”崔培風驚訝地呢喃。
陳子興勾唇一笑,平靜地說道:“這件事鄭總已經知道了。他一定會去找朱晨風,幫秦青拿到這個資源。”
“嘖嘖嘖,有乾爹就是好。”崔培風語氣越來越酸。
“希望這一次秦青的拍攝能順利進行。三年前他罷演的那個角色,後來捧紅了丁雷。丁雷也是運氣好,撿了個大漏。”陳子興假裝無意地說道。
他低下頭,從琥珀色的酒水裡看見了自己閃爍著詭異光芒的眼睛。
崔培風忽然低笑起來,語氣一改之前的酸味,變得十分邪性:“陳子興,你跟我說這些乾什麼?你故意誘導我,讓我利用這個秘密去害秦青啊?把他弄進醫院,我就能撿漏了?”
陳子興愣住了。他沒想到對方會直接戳破自己的心思。
“在你心裡,我就是這麼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崔培風質問道。
“不,怎麼會。崔老師你誤會了——”
不等陳子興把話說完,崔培風已笑哈哈地開口:“對,你想的沒錯,為了往上爬,我會不擇手段!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
陳子興難堪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後便化作得逞的笑容。
但他嘴上依舊在勸:“崔老師,你彆這樣!秦青的過敏反應很嚴重,沾到皮膚馬上就發紅,如果吃進去,呼吸道都會腫。一個弄不好會死人的!”
然而他知道,自己越是這樣說,崔培風就越是會心動。隻要神不知鬼不覺地往道具血漿裡摻一點蜂蜜就能扳倒一個勁敵,還能拿到一個爆紅的機會,這樣的好事攤在誰身上,誰不心動?
當年的陳子興就心動了。
那時候,秦青和陳子興在休息棚裡對戲,被朱導看見了。
朱導走過來,誇陳子興演技好,還開玩笑,說是讓秦青躺酒店裡休息,叫陳子興代替秦青來拍戲。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然而陳子興卻動了念頭。於是,當秦青病倒之後,他沒有馬上送秦青去醫院,反而在秦青耳邊極力慫恿,讓對方把演戲的機會讓給自己。
秦青病糊塗了,答應下來。朱導被秦青的演技折磨得天天暴怒,他那邊也不會拒絕。
如果陳子興成功了,他會像丁雷那樣,站上華鼎獎最佳男配的領獎台。
可是他沒有想到,秦青竟然會病得那麼嚴重,推進搶救室的時候呼吸都停了。
在那樣的情況下,陳子興除了守在秦青的病床邊,還能如何?他隻是想紅,不想殺人。
每一次,他離成功就隻差最後一步!想到這裡,陳子興深吸了一口氣。。
崔培風在電話裡嘖嘖感歎著,似乎已經心動了。
“陳子興,你離職的時候有沒有簽保密協議?”他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陳子興愣了幾秒才遲疑道:“簽了。”
“這些消息,按照協議,你是不能跟我說的吧?”
“是的。”陳子興心臟緊縮,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也知道,我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已經錄音了。我決定把這段錄音交給鄭總,讓他看看你背地裡是怎麼陷害秦青的。鄭總為了感謝我,應該會給我一個很好的資源。”
崔培風哈哈大笑起來,意氣風發地說道:“謝謝你陳子興。你不知道吧,你剛入職那會兒,我天天問你秦青的黑料,不是因為我想害他,而是為了考驗你。秦青是鄭總的寶貝,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動他,我沒你這麼勇。”
崔培風又是一陣嘖嘖感歎,語氣裡滿是嘲諷。
“你如果一點消息都不透露,我會真心接納你,把你當自己人。可惜啊,你沒抓住機會。那時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鳥兒!秦青對你怎麼樣,我們是一個公司的,我都能看見。你前腳剛離開他,後腳就出賣他,你這種人誰敢用啊?你一直覺得我是傻子吧?”
崔培風停頓片刻,冷笑道:“在我眼裡,你他媽才傻呢!這段錄音我拿走了,謝謝你送我這個討好鄭總的機會。你等著收鄭總的律師函吧。他要是不告到你傾家蕩產,我跟你姓。”
電話掛斷了,崔培風得意的笑聲卻仿佛依然縈繞在耳邊。他所謂的不擇手段,原來是這個意思。陳子興已然成為他的墊腳石。
陳子興看著手機,臉色漸漸變得慘白,占據了整個眼瞳的陰霾,此刻正劇烈翻湧。
都說敵人的敵人是朋友,所以他從來沒防備過崔培風。他以為崔培風也想毀了秦青。
但他猜錯了。崔培風隻想往上爬而已。他太知道什麼人可以墊腳,什麼人必須巴結。
陳子興狼狽不堪地粗喘著,一口氣喝光了杯中的酒,然後站起身,準備往外走。
此刻,他應該跑回公司,跪著向鄭總求饒。可是求饒有用嗎?
鄭總對待敵人的手段從來都是冷酷的,如今他餘怒未消,隻會更殘忍無情。為了保護秦青,他會摧毀一切隱患。
陳子興腿一軟,跌坐回椅子裡,眼睛茫然四顧,失了焦距。
衛東陽!我可以找衛東陽!他有權有勢,一定能擺平鄭橋鬆!
想到這裡,陳子興竟急病亂投醫,給衛東陽打去一個電話,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他極力為自己開脫,說自己不是故意的。
衛東陽默默聽完,淡淡開口:“陳子興,你覺得這些說辭能騙過我嗎?”
陳子興一時啞然。
衛東陽是財閥二代,能力卓絕。他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商場上的爾虞我詐,隻會比娛樂圈更甚。陳子興這點心思,在他眼裡幾乎是透明的。
難堪,狼狽,絕望,恐懼……一瞬間,所有最黑暗的情緒湧向了陳子興,將他淹沒。
“陳子興,不是誰都有資格當我的朋友。以後不要再打電話了,我很忙。”衛東陽低聲笑了笑,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在這一瞬間,陳子興才算是真正的一無所有。
又一個陌生電話打進來,陳子興不敢接,怕對方是彭子浩,隻能接了。
然而打來電話的人卻是鄭橋鬆的律師。他說已經在搜集材料,不日就會起訴陳子興,讓陳子興做好應訴的準備。
“你們索賠多少?”陳子興的嗓音在顫抖。
“你自己簽的協議,自己不知道嗎?”律師掛斷了電話。
陳子興連忙打開背包,取出剛簽了沒多久的協議,翻到索賠金額那一欄,眼前便是一黑。
把他賣了,他都拿不出這筆錢!
“看來你已經走投無路了。”一道輕笑聲忽然從身後傳來,嚇得陳子興肩膀一抖。
隨後,一個戴著茶色眼鏡的中年男人坐到對麵,笑著說道:“你就是陳子興?你長了一張很清高的臉。不錯,我喜歡你這一款。隻要你乖乖聽話,照我說的做,我保證能把你拉出泥潭。衛總不管你了是吧?沒關係,你跟著我一定能出頭。來,喝一杯。”
男人倒了滿滿一杯烈酒,詭笑著推到陳子興麵前。
“跟我混就要舍得放下身段。”他用指尖敲擊杯壁,語氣陰冷地警告。
陳子興臉色慘白地呆坐了一會兒,然後才舉起酒杯一飲而儘。隱約中,他預感到,自己不曾因禍得福,反倒像是跳進了一個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