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戴著護目鏡,一隻手捏著滴管,一隻手搖晃著一根試管,正在專心致誌地調香。
從昨天開始,楚南溟就不再跟他說話,身上時時刻刻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
熟悉之後漸漸有了溫度的那個楚南溟仿佛一夜之間消失了,一切又都回到了最為陌生的從前。
秦青覺得很不舒服,卻沒有主動找楚南溟溝通。
在這段婚姻裡,他一直是被動的角色,起初是為了尋求庇護,改變命運,後來是為了保住公司,振興家族,再後來竟慢慢發現,自己早已變成了楚南溟的附屬品。
秦青不想當任何人的附屬品。他從未如此懷念曾經那個率性而為,自由自在的自己。
更可悲的是,不僅他感覺到了這種地位上的不平等,就連外界也都認為他隻是楚南溟身上的一個掛件。這個掛件並沒有什麼價值,唯一的優點隻是漂亮罷了。
心緒忽然就亂了。秦青摘掉護目鏡,放下滴管和試管,疲憊地歎出一口氣。
實驗室裡飄蕩著濃濃的香味,聞久了令人頭暈目眩。
秦青脫掉白大褂,走到外麵的休息區,取出一支煙點燃。
一雙高跟鞋敲擊地麵發出清脆的聲音,慢慢來到他麵前,鞋麵裝飾著幾顆昂貴的寶石,紅得似血。
秦青抬起頭,看向對方。
“我們來簽一個對賭協議吧。”穿著白大褂的吳彩衣彎下腰,眼睛裡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什麼對賭協議?”秦青渾身緊繃。
“上次股東大會上我們約定好的事,用合同固定下來吧。”吳彩衣也點燃一根細長的煙,慢條斯理地抽了一口。
看著從她嘴裡吐出的煙霧,秦青擰著眉頭,強忍住了逃離此處的衝動。吳彩衣殺人的手段神鬼莫測,他還真的不想跟這人待在一起。
天知道這些煙有沒有毒。
“怎麼?你反悔了?怕輸給我?”見秦青久久不說話,吳彩衣嗤笑了一聲。
秦青確實反悔了。吳彩衣是一個瘋子,做人做事毫無底線。萬一自己輸了,她能經營好公司嗎?秦家人又該何去何從?
“我給你兩個小時,你好好考慮一下。”吳彩衣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後便把沒抽完的煙杵滅在秦青的煙灰缸裡。
這就走了?沒有威脅和恐嚇?秦青很詫異。
出來整理思緒放鬆心情的他,現在卻更煩更亂了。
秦青低下頭,用五指梳了梳垂落的發絲,也把自己的煙杵滅在煙灰缸裡。糾結之下,他竟不知不覺打開智腦,找出了雲驚寒的聯係方式。
電話撥通之後,他馬上就後悔了,連忙想要掛斷。
雲驚寒剛剛蘇醒,有很多公事和私事要處理,選在這個時候打擾他,恐怕不太合適。
但雲驚寒幾乎第一時間就接通了電話,低沉的聲線裡蘊含著一點愉悅的笑意:“喂,秦青?”
秦青煩亂的心情便在這一刻安定下來。
“喂,雲驚寒?”
各自打了一聲招呼,沒有說任何有意義的話,兩人就都在電話裡不約而同地低笑起來。這是一種無需培養,自然而然就產生的默契。
同樣是位高權重的大人物,與雲驚寒相處,秦青從來不會感覺到有壓力。
“我找到一種很有意思的花,待會兒給你送過去,你在楚南溟家還是在公司?”雲驚寒問道。
“我現在在公司,但我待會兒就下班了,你給我送到楚南溟的彆墅去吧。”秦青好奇地問:“是什麼花?”
“你看了就知道了。”雲驚寒賣了一個關子。
即將收到禮物的驚喜感衝淡了那些煩亂。秦青整理了一下思緒,把吳彩衣殺了吳州、吳瑜、吳曲三個人,燒了種子庫,又逼自己簽對賭協議的事情說了。
“雲驚寒,你說我簽不簽?”他問道。
雲驚寒的聲音依然帶著星點的笑意,說出口的話卻十分冷酷:“需要我幫你處理掉這個女人嗎?”
秦青愣了愣,下意識地問:“怎麼處理?”
“讓她從這顆星球上消失。”
原本融洽的氛圍一瞬間冷凝成冰。秦青半晌說不出話。
“我早就說了,你周圍的人全都是怪物,隻有你是一隻蠢狗!”996不知從哪裡冒出來,跳上秦青肩頭。
猝不及防之下,秦青渾身一顫,差點叫出聲來。
艸!這個世界對他太不友好了!
“嚇著了?”雲驚寒低沉的笑聲從智腦裡傳來:“我是跟你開玩笑的,彆怕。”
“他沒在開玩笑。”996附在秦青耳邊說道。
秦青:“……嗬嗬嗬,我沒被嚇著。”
屁啊!他真的被嚇到了!大家文明點,用法律解決問題,不行嗎?
為了掩飾自己的慌亂,秦青馬上轉移話題:“那個合同我簽還是不簽?如果你是我,你會簽嗎?”
雲驚寒認真思考片刻,肯定道:“我會簽的。”
這個答案在秦青的意料之中。像雲驚寒這樣的人,什麼時候怕過?
“為什麼?”秦青愣愣地問。
“因為我接手的是一家瀕臨破產的公司,我將要麵對的問題不隻吳彩衣一個。如果連她的挑戰都不敢接受,甚至也沒有辦法取勝,那後麵的困境我如何解決?這次退縮了,下次依舊退縮嗎?一家瀕臨破產的公司,總有退無可退的時候。”
雲驚寒的語速很緩慢,語氣卻十分果決堅毅。
秦青不知不覺就被感染了。
是啊,吳彩衣隻是他坐上總裁這個位置後將要麵臨的第一個挑戰。後續還有種子庫的重建,新產品的研發,金融市場的衝擊,敵對公司的打壓,消費需求的低迷等一係列問題。
這些問題,哪一個比戰勝吳彩衣更容易?
秦青走到落地窗邊,看著外麵一層疊著一層的陰雲,憂心忡忡地問:“如果我輸了,該怎麼辦呢?”
“輸了就重來。”雲驚寒低聲笑了笑,問道:“你知道我們在戰場上輸了會怎樣嗎?”
這個問題,秦青不敢回答。
他當然知道,如果雲驚寒在戰場上輸了,丟掉的不隻是他自己的命,還有數十萬士兵的命,甚至背後這座中心城千千萬萬民眾的命!
他不會有重新來過的機會,甚至連完整的屍體都找不到。
在難言的沉默中,雲驚寒低聲說道:“你看,我們明知道在戰場上有可能送命,但我們依舊要上戰場,因為那是我們的職責。”
壓在肩頭的,仿佛難以承受的重量,都消失在此時此刻。秦青覺得自己非常可笑。
“對不起,我不應該給你打電話的。”他慚愧地說道。
“為什麼?我很高興能接到你的電話。”雲驚寒立刻安撫。
“我的意思是,我不應該拿這點破事來煩你。我遇到的困難跟你遇到的比起來算個屁啊!”徹底想通之後,秦青不小心說了不太文雅的話。
他臉頰微微漲紅,然後又訥訥地說道:“雲驚寒,你不會輸的。你知道看完你的戰鬥視頻,我心裡在想什麼嗎?”
“你在想什麼?”雲驚寒笑著問道。
“我當時就想,在這塊土地上,沒有人能打敗你!”秦青的語氣像一個終於見到偶像的小男孩,帶著幾分天真熱烈,也帶著莫名其妙的篤信。
雲驚寒止不住地朗笑起來。他被很多人崇拜著,但隻有秦青的崇拜能讓他感到驕傲和滿足。
“我已經想通了。”秦青繼續說道:“那份協議,我簽不簽其實都一樣。一旦我輸給吳彩衣,董事會一定會罷免我的職務,因為我能力不夠,管理不好公司。我現在主動簽協議,還能跟吳彩衣談一談條件。”
“是的。”雲驚寒指點道:“談判的時候,你可以羅列出對你有利的條款。比如你離職後,秦家人的去留問題,公司的發展方向,股權的變更細則。又比如吳彩衣離職後,她的團隊交給誰管理,她的股份該不該退回,她的配方公司有沒有權力繼續使用等等。”
雲驚寒語重心長地說道:“秦青,遇事不要逃避,要勇敢地去解決。”
“我知道了。”秦青連連點頭,感覺自己又學到了很多東西,頹廢的心態也得到了極大的調整。
“在楚南溟和雲驚寒麵前,你就像個小學雞。”996笑嘻嘻地調侃。
秦青瞪了胖貓一眼。
“離婚的事也一樣。明知道有問題就不要總是拖著,要勇敢地去麵對。”兜兜轉轉繞了那麼大一個圈,這才是雲驚寒真正想要傳達的意思。
某些時候,他跟楚南溟很像,就仿佛同一個物體的正反兩麵。
秦青愣了愣,然後點頭:“等調香大會結束,我會做出決定的。”
雲驚寒沒有追問他會做出什麼決定,隻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兩個月的時間夠不夠把楚南溟最為珍視的寶物奪走?對彆人來說絕無可能,但是對雲驚寒來說卻綽綽有餘。
掛斷電話之後,秦青的心情好了很多。
一縷陽光破開層層疊疊的陰雲,灑在他臉上。這橘紅的光讓他不由自主想起了曾經在雲驚寒的病房裡沐浴的那束光。
原來早在那麼久之前,他就已經從雲驚寒那裡得到了許許多多的溫暖。
“走了,回去簽協議。”秦青把996從肩膀上抱下來,放到地麵,用鞋尖踹了踹它胖乎乎的屁股:“自己走!我堂堂大公司的總裁,肩膀上扛一隻貓,像話嗎?”
“像話呀!”996勾著秦青的西裝褲爬上去,最終坐在了秦青的腦袋上。
看著被勾出許多線頭的昂貴西裝,秦青:“……你個大冤種!”
回到工作室之後,秦青才知道,吳彩衣竟然把對賭的事發布在了網上。現在整個東大陸的人都知道,為了爭奪秦氏製香,秦青和吳彩衣之間有一場比賽。
與楚南溟結婚之後,秦青的風評變差很多。所有人都覺得他配不上楚南溟,是楚南溟輝煌履曆中唯一的汙點。
於是乎,吳彩衣得到了網友們一麵倒的支持。但認為吳彩衣會贏的人寥寥無幾,因為大家都覺得吳彩衣實際上的對手不是秦青,而是楚教授。
所有人都在勸吳彩衣不要衝動,因為在楚教授麵前,她沒有半點勝算。又因為這份同情,支持吳彩衣的人越來越多。
不斷有人@楚南溟,請求他不要插手這場賭約,更不要給秦青提供香水配方。楚南溟那邊自然沒有任何回應。
看著自己的社交賬號被網友的謾罵聲和嘲諷聲淹沒,秦青隻是表情複雜地笑了笑,很快就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