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瑤還追出去,在背後不斷提醒他:“梁諳達,你都搜過了,銀子你都拿走了,一定要在皇上麵前回稟清楚啊……”
梁九功的腳步更快,很快轉身不見了。雲瑤這才回屋,渾身脫力癱倒了在炕上,想就這麼躺著永遠不起來。
很快她聽到院子外有敲門聲,不得不掙紮著起身,出去開門一看,蘇培盛在那探頭探腦,笑著恭敬打了個千道:“雲姑姑,四爺差奴才前來問姑姑可還好?”
雲瑤聽到蘇培盛姑姑來姑姑去,心情頗為複雜。以前他見到她,都是直呼其名,這次她不過偷吃了幾隻蝦,就在他心裡升為了英雄好漢,成了姑姑級彆了。
她福了福身,客氣的笑道:“勞煩蘇諳達替我謝過四爺,我沒事。蘇諳達還是叫我雲瑤吧,我離管事姑姑差得可遠了呢。”
蘇培盛哪敢再喚她大名,又恭敬打了個千,笑著道:“那就不打擾雲姑姑了,四爺還等著,我得趕緊去回話了。”
雲瑤等蘇培盛走遠了,重又關上院門回去,她想起先前胤禛的好心提點,沒想到他倒是個麵冷心熱的人,一說好話就心軟。以後要是惹到了他,就好話一籮筐的往外搬,反正又不要銀子。
想到銀子,雲瑤又心疼得無以複加,等到姚姑姑下值以後來看她,她還躺在炕上唉聲歎氣。
“姚姑姑。”雲瑤撲過去抱住姚姑姑,哭得跟什麼似的。
姚姑姑剛想要安慰她,以為她差點兒掉腦袋還在害怕呢,隻聽她繼續哀嚎道:“我的銀子啊,都沒了。”
“你說你。”姚姑姑無語至極,拉著她坐在炕上,“還惦記著你的銀子,難道你的命還不值那幾個銀子嗎?”
雲瑤趴在炕桌上,有氣無力的道:“不是那麼算的,因為命不會丟了,所以最緊要的就成了銀子。”她抬起頭,歉意至極的道:“你要出宮了,我存了銀子要給你的,現在都沒了。對不起。”
姚姑姑心頭一熱,雲瑤雖然小毛病多,可她一顆心赤誠善良,待誰都好,哪怕是最最低賤的粗使太監,她與人說話也客客氣氣。不是那種表麵上的敷衍,而是真正的尊重,從沒有因為他們份位低而看輕過。
她的這種性子,根本不適合深宮,偏偏她又處處好運,神奇的躲過了一次次劫難,這也許就是傻人有傻福,好人有好運吧。
姚姑姑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你彆自責了,有那份心就成。銀子我有呢,家裡也不是揭不開鍋。”
雲瑤坐直了,難得正經嚴肅起來,“姚姑姑,我知道自己見識淺,說不出什麼有道理的話。你出去以後嫁了人,手裡也一定要有私房銀子,有銀子才有底氣,彆全部拿出來貼補了家用。”
姚姑姑愣了下,笑道:“你哪是說不出有道理的話,這句話就大有道理,手中有錢心裡不慌。放心吧,我不會那麼傻的。”
雲瑤想著以前看的那些婆媳關係,其實古往今來也未見有什麼新意,她掰著手指頭道:“一來看人呢,不能隻看那個男人,得看他的家庭。要是家裡烏七八糟,歹竹就算出了好筍,久而久之也受不了。
二來呢,最好男人身體要強壯,還要有正經差使。家裡小妾庶出子女太多的,就算了吧。你這麼年輕,去替人看孩子,還不如留在阿哥所做管事嬤嬤呢。”
姚姑姑抿嘴笑個不停,“瞧你說得頭頭是道,怎麼遇到事情就糊塗了起來,你說你為了嘴上那點子享受,值不值當啊?”
雲瑤神情怔怔,臉上笑意淡了下去,“這活著,總得為一樣吧。”
姚姑姑也跟著傷感起來,她們這些宮女子,進宮以後活得比苦行僧還要苦,睡覺吃飯穿衣走路都有規矩。一輩子說短也短,說長也長,如果一直這般沒滋沒味的活著,那日子真的是沒勁透頂。
嫁人也不一定好,就算是人上人,也有自己的苦處。姚姑姑想了想低聲道:“你可知道有些妃子為何生了孩子之後,綠頭牌擺在那裡,皇上就再也沒翻過。
有些人生了孩子之後,身上漏尿,總是有異味,皇上嫌棄著呢。還有生多了掉茄帶,治都治不好。”
雲瑤知道女人因為生育帶來的各種病,她淒然一笑:“這個世道,女人都苦。所以我才不想要嫁人生孩子。”
姚姑姑也戚戚然,她卻沒有選擇,婚嫁根本由不得她。兩人說了沒一會話,到了晚飯時分,梁九功又來了。
他親自提著食盒,說是康熙禦賜給雲瑤的飯菜。她忙跪下來接了,放到桌上打開來一看,頓時有些尷尬。
康熙真是小氣,簡直沒完沒了。
裡麵除了宮女的定量飯食,另有隻比她頭都大的碗,裡麵是盛得滿滿的白煮蝦。
姚姑姑看得乍舌,白水煮的蝦腥,這麼一大碗怎麼吃得下去,她看向梁九功,替雲瑤求情道:“梁諳達,雲瑤畢竟隻是個小姑娘,哪能吃得下這麼多,肚皮都得撐破了。”
梁九功不為所動,“我這有什麼法子,都是皇上親下的旨意,還叮囑我一定得守著她吃完。雲瑤啊,快開動吧,我還得去禦前回話呢。”
姚姑姑也不能違抗聖意,心裡明白這是康熙要讓她吃個夠,吃傷以後就不會惦記著溪裡的蝦了。隻得站在一旁默默看著她,思索著要去尋太醫給她開些積食的藥來。
雲瑤猛地吸了口氣,她左右扭了扭身子,洗了手後在桌前坐下,先將其他的飯菜吃得一乾二淨,再慢條斯理剝蝦。
蝦沒有任何調料,拿來有些冷了,顯得腥氣更重。可雲瑤心裡快爽翻了天,她最喜歡吃白灼蝦,這裡的水清澈,蝦肉本身就清甜無比,哪裡還用加調料。
梁九功與姚姑姑兩人站在旁邊,看著她小手翻飛,熟練至極的剝開蝦殼去掉頭尾,然後蝦肉扔到嘴裡去,吃得雙眼都眯縫成月牙,滿臉的享受。
很快雲瑤跟前堆滿了蝦殼,拿著手裡剝好的最後一隻蝦,她頓了下,戀戀不舍看了半晌後才放進嘴裡,邊抿著邊含糊道:“最後一隻了,要珍惜著吃呀......”
快樂的日子太短暫,雲瑤就算再舍不得,日頭也照常漸漸西斜,過了今晚,明早就得去茶葉房當差,她鬱悶得在被褥裡滾來滾去,恨不得日子重新回到她被禁足的第一天。
“雲姑姑可在?”帳篷外傳來了有些熟悉的問候聲,雲瑤翻身爬起來,整了整衣衫頭發道:“我在,進來吧。”
帳篷簾子被掀開,妙答應與提著籃子的小宮女走了進來,雲瑤忙福身見禮,妙答應笑著作勢要打,嗔怪地道:“儘跟我作怪,哪需要你這些虛禮。”
小宮女將籃子放在炕桌上,拿出裡麵的梨蘋果等果子,雲瑤看得雙眼放光,她已經連吃了好幾天肉,早就惦記著些青菜水果。
她笑得牙不見眼,“還是你最好,快坐快坐,我去給你倒杯茶,姚姑姑給我送了些普洱過來,你嘗得要是好的話也帶些回去。”
妙香斥退小宮女,按住l雲瑤道:“就吃果子吧,這些來之前已先洗過,你就坐著隻管吃吧。茶我也不嘗了,茶葉房裡哪裡會有差的東西,我可不管啊,等會你有的茶都要給我一份。”
雲瑤聽妙香這麼說,便仍然盤腿坐在地上,妙香也在矮凳上坐了,仔細打量著她的臉道:“你這氣色一天比一天好,聽說你先前打架傷了臉,我還擔心著破相呢,隻是實在走不開,才沒能來看你。”
雲瑤摸摸臉,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她這幾天吃得好睡得好,氣色不好才怪。她啃了一口梨,汁水四濺,甜得粘到手上都黏糊糊味。還有籃子裡的蘋果,顏色紅紅誘人極了,也是上好的果子,看來妙香這幾天沒少被康熙翻牌子。
妙香極會察言觀色,哪能不明白雲瑤心中所想,坦白地道:“這些果子極為難得,我也是第一次分到。”
雲瑤頓時覺得嘴裡的梨有些不甜了,含著梨尷尬至極。妙香噗呲一笑,“瞧你那傻樣,吃你的吧,我就你一個朋友,拿到了想來炫耀炫耀,讓你瞧瞧我也抖了起來。”
雲瑤吞下梨嘿嘿傻笑,擦了擦手後,伸到枕頭底下摸出個荷包遞給妙香:“就這麼點,你拿去吧,千萬彆嫌棄拒絕,你比我更需要這個。”
妙香楞了下,接過荷包緊緊拽在了手中。得到了皇上賞賜聽起來是風光,可禦賜之物又不能拿出去賣,處處打點都需要銀子,她月例就那麼點,根本早就捉襟見肘。
她眼眶濕潤起來,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自嘲地笑了起來:“你看我,哎,先前還在笑你傻,若是宮裡都是你這樣的傻子就好了。其實我才是傻,還跟你扭捏作態裝腔作勢。”
雲瑤吃完了梨,又不客氣去拿蘋果,邊啃邊隨意地道:“你看我就不扭捏,你再不吃我可吃完了啊。就是有銀子,在這裡也買不到這麼甜的果子。”
妙香見雲瑤吃得起勁,神色複雜難辨,她深深呼出口氣,轉頭向帳篷外看去,除了小宮女四下無人。
她神色嚴肅起來,俯身過去,壓低聲音飛快地道:“我先前在皇上那裡伺候,恰好郭爾羅斯部的巴音台吉來了,離開時隱約聽到了幾句,我蒙語不太好,隻聽懂了你的名字,什麼打架,賞賜。你最好不要急著去禦前當差,能躲就先躲幾天吧。”
雲瑤一顆心霎時沉了下去,嚇得臉色都白了。蒙古各部落與大清經常聯姻,就算是宗室公主,大多結局不過是撫蒙。
若是巴音台吉看上了她,眼都不帶眨的,隨手就被賞了出去。康熙自己的姐妹女兒都舍得嫁到蒙古,何況她一個伺候的奴才。
此事太過重大,妙香也是思前想後,才冒著大風險告訴了雲瑤這個消息。外麵的腳步聲越來越大,打獵的人已經陸陸續續歸來,她也不能多留,隻得乾乾安慰了一句:“皇上快回來了,我不能久呆,你自己且千萬小心。”
妙香匆匆離去,雲瑤怔怔看著外麵一點點暗下來的天色,心若死灰。
公主們撫蒙,雖然最後都沒有活幾年,可她們至少出嫁前封了又封,是代表著大清出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