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瑒是一夜難眠心掛黛玉,那邊牛夫人這晚卻也不好過。
昨日王瑒約莫酉時二刻便向牛夫人告辭,穿過穿堂,又回自己的紅綃紗櫥去了。這邊牛夫人卻一直等到將近戌時初,才聽見外頭通傳王子騰回來了。
牛夫人見王子騰風塵仆仆,滿臉疲色,便叫紅翡:“先不忙著傳飯,叫廚房的略等等,你去先伺候老爺洗洗臉,再換件家常的衣裳來,也鬆快鬆快身子。”又嗔著跟著的小子:“也不勸著老爺,不過是例行巡查罷了,怎麼弄得這般疲憊?”
今兒跟著去的是王子騰奶兄李俊家的老大李嶺,正站在炕底下,聽見牛夫人問話忙回道:“太太這可錯怪了,哪裡是我們不勸著,老爺一心儘忠,我們勸了多少次,哪裡又能勸得住呢!”
王子騰便向牛夫人道:“太太不必擔心,我好著呢,聖上才加恩太爺,我如何能敷衍差事?太太放心,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有數。”
牛夫人歎道:“哪個又叫你不儘忠的?隻是也多顧顧自己的身子吧,如今都年歲大了,瑒兒又小,你若是……咱家又能靠誰?”
王子騰見牛夫人略有悲傷之色,忙插科打諢道:“是是是,知道了太太,小的一定多多注意,請太太就把心放回肚子裡去罷!”
牛夫人渾他一個白眼:“這個歲數了還這樣沒正行,仔細傳出去叫外人知道了笑話,看還怎樣在軍中立你‘鐵麵將軍’的威風!”
說罷也不理王子騰,就叫外頭廊下的婆子:“叫廚房傳飯,不必等了。”
王子騰還要待在多逗兩句,卻見送飯的媳婦一個個魚貫而入,便不再多說,隻正色向李嶺道:“你辛苦了一日,這個時候家去又必然是沒飯了的,就在這裡陪我和你太太用過晚飯在家去罷。”
說話間,桌上已擺好了晚飯,王家原來老太爺老太太在時排場也是極大,到了王子騰當家——他雖說不上節儉,但最能體會上意——當今生性嚴苛,最恨貪汙糜費之流,王子騰哪裡還能不知道該怎樣做?
當下就改了規矩,嚴令不許奢靡,再加上如今王子勝業已分府彆居,偌大一個王府如今正經主子隻有三位,於是也不用什麼則例,擺飯除非宴請,竟是十來盤夠正房主子並幾個有臉麵下人用就好。
這時桌上便隻擺了蒸鰣魚、野鴨糊塗、鮓雞、素炒什錦、蒸鵝盅並鮮豆莢六盤菜,一海碗酸筍湯湯並一碟果子——雖然是一日三餐,但王府規矩,入夜並不用米飯,以免積食。
王子騰看了,便叫把那野鴨糊塗、鮓雞和半海碗湯送與李嶺就叫他在炕下頭的小機子上用。
牛夫人晚上並不多用,隻陪著王子騰略動幾筷子,才吃了一兩口,忽又想起今兒周瑞家的來的事,心有不忿,便放下筷子,向王子騰述說了一遍。
王子騰剛喝著酸筍湯,聽見這話連湯也顧不上喝了,驚愕道:“太太才說什麼?”
牛夫人見他這臉色便以為是他向著王夫人和周瑞家的,便惱了:“我說,你那個妹子倒是不同凡響,彆人都安安生生的,偏她鬨妖兒,管到哥哥的房裡來了。”
王子騰急道:“誰說這個,就說那個嬰孩怎麼?含玉而誕?什麼榮公起的乳名叫寶玉?”
牛夫人奇道:“那還能有假?周瑞家的親口說的。我聽的再清楚不過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王子騰豁啷一聲站起身來:“榮公小心謹慎一輩子,如今到老了怎麼糊塗起來?”
說罷,就叫李嶺:“備馬,這就去榮國府!”
李嶺才背過身去,王子騰又猛然叫住了他:“不,不,不能這樣急,去,先遣人拿著我的帖子,遞到賈政那裡,就說……”他略一思忖,“就說聞聽大妹產子,喜不自勝,又恐其身子不能經受住生產之險,不能顧及禮法,今夜特來拜見,還請政公見諒。”
牛夫人也覺得不對,急急問道:“這是怎麼了?就這樣著急。”
王子騰頹然坐在炕上,說道:“瑒兒不過是要用一塊玉,我還要再三思慮,先行稟報聖上,如今那孩子生來就帶一塊寶玉,又叫那些無見識之人傳說不是凡品,榮公與先皇有恩,才又傳了一任國公的位子,今上卻不甚在乎這些老臣的臉麵。玉乃國祚,傳出去,能有什麼好兒?依我看,要是有這事,好好在自己家瞞著還好,傳揚得天下皆知,讓聖上如何能坐得住?”
牛夫人沉思片刻,才說道:“是如此的,榮府與我們是實打實的姻親,他們不好了,我們也受株連,更何況這要是日後認真起來是……大罪。”她將嘴裡的一句謀反壓下,又說:“但是彆說如今看著榮公是有心傳揚,就是想要瞞著,就他們家那個亂糟糟的,也瞞不住,到時候在捅出來,還不如就傳揚出去,聖上倒不好拿這個做把柄。”
王子騰搖頭道:“不能這樣,不是說就嚴嚴實實的捂住了,也漏出點風聲去,但要低調行事,這樣大肆傳揚是生怕聖上不多心麼?”
正說話間,李嶺回來了,就在門口團團一揖,回道:“老爺,已使人去榮國府傳信去了,估摸著也差不多到了,老爺是眼下就走麼?”
王子騰點頭,叫人給他換了出門的衣裳,又對牛夫人說:“夫人就先歇下吧,我還要一會子才能回來呢。”
牛夫人苦笑道:“你這樣叫人怎麼放心安寢,你自去罷,我在這裡等著。”
王子騰不再回話,隻是點點頭,便滿腹心事的去了。
榮國府離王府不遠,快馬兩刻鐘就到了,賈政早接到了信,遠遠迎出儀門外,笑著向王子騰寒暄:“舅兄不必多做擔憂,拙荊雖說年歲已經有了,但素日身子尚好,這次並沒有什麼大礙。舅兄若是不放心我便陪舅兄一同過去看望。舅兄,請。”
王子騰略一點頭,臉上仍是不帶絲毫笑意,也不跟著過去,隻是回道:“我知道了,雖然很是擔心大妹,但我二人畢竟不是同母所生,如今大妹剛剛生產,還在月子中,我過去並沒有什麼大用,反而多有不便,就不跟著添亂。存周,你帶我過去見見榮公,我有話要同榮公商議。”
賈政一愣,方才回到:“這,這,可否一問,舅兄要見家父卻是為何?已經這個時辰了,隻怕家父已經睡下了。”
賈政還待要勸,一個小廝匆匆跑過來稟告:“二老爺,國公爺聽說王大人來了,叫來請王大人進去呢,國公爺如今就在榮禧堂的大書房等著。”
賈政臉上就有點掛不住,但也不便違背父親的意思,就勉強笑道:“既然如此,大舅兄,請往正堂走,我陪您一齊去見老太爺。”
卻見那小廝一臉為難,吞吞吐吐說道:“二老爺,國公爺吩咐了,就叫王大人一個人進去,您看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