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抱著黛玉正想進去,忽然低頭看見了黛玉身上一點汙漬,這才想起來黛玉方才還沒有換衣服,忙回道:“請太太稍待,姑娘還沒換衣裳,等我給姑娘換了見客的衣裳再來。”
裡頭另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笑道:“用不著換衣裳,不用見外。早就聽說林夫人的女兒最是聰明伶俐的,快過來讓我看看黛玉。”卻是牛夫人的聲氣。
奶娘不好再推辭,正急得滿頭大汗,卻聽黛玉輕輕柔柔開口:“母親,女兒衣裳不整,這麼見客未免不恭,有些失禮。”又微微撒嬌道,“玉兒也想給貴客留下個好印象,母親就讓玉兒打扮得漂亮了再來見過這位夫人。”
賈敏雖然笑說黛玉不打扮也很美,但到底還是不願黛玉失禮,便答應了。
奶娘忙抱著黛玉回去換過了衣裳,又叫丫頭回來通傳。
黛玉進去時,賈敏正和牛夫人說起京中風土人情,又感歎道:“我好幾年不曾回去了,跟著老爺在揚州雖好,但到底是思念家鄉。”
黛玉唯恐母親勾起思鄉之情來又傷心,忙趕上前來,娉婷下拜:“母親。”
賈敏看見黛玉過來,便止住了話頭,笑道:“快來見見你牛伯母——這是你二舅母娘家兄長的夫人。就是和咱們林家也是算的著的表親。”
黛玉拜見了。
牛夫人扶起黛玉,又拉著手左右打量了一番,歎道:“好標致的小姑娘,我就是想要一個女兒的,這麼些年來終究不成,如今見了黛玉,倒像是我親生的了。”
說著便將手上一個玻璃種滿翠的鐲子脫下來,遞給黛玉道:“不值什麼,留著玩罷。”
賈敏推辭道:“她才幾歲?哪裡就用的上這樣的好東西?嫂子快收起來,仔細倒叫她打碎了。”
牛夫人嗔道:“你這是怎麼說的?我願意給我們黛玉的,就是打碎了,也不算什麼。”說罷,也不容黛玉推辭,就把黛玉的手合上,“伯母這次出來沒戴什麼彆的,等安頓下來,請你來我們家頑,到時候伯母再給你準備好東西。”
賈敏便讓黛玉收下了,又將她抱在腿上,笑謂牛夫人:“合該是我請嫂子來家裡,哪裡能麻煩嫂子?就這樣說定了,等安頓好了,嫂子帶上你家的偃兒——我記得是叫這個的?來我們家裡住幾日再走。”
“嗐,早改了,那不過是乳名,現在叫王瑒的——也為了感念皇恩,裡頭有個緣故,等閒了我再說與你聽。”
賈敏聽了知道是有什麼不便說的緣故,或者太長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或者牽扯甚多人家不便多說,便不再這裡頭多糾纏,又應道:“是,是叫瑒兒了,我記得我離京來揚州時,也有三四歲了吧?如今這些年過去,今年可是十二了?”
“十三了,來年就要下場的人了——說到這個,倒是要請林大人到時指教指教文章。”
“這是什麼大事,隻管來。”賈敏說著,又自己感歎道,“我如今也沒有個兒子傍身,林家的境況你是知道的,老爺跟我又一向都好,我雖然也給他納了幾個姨娘,但是他公務繁忙,有空閒,都來教這個玉兒讀書識字,到如今也沒能有個香火。”
牛夫人不好說什麼,隻是安慰道:“說的這話,許是你們緣分還沒到,不是說這觀靈得很嘛?你就多待幾天也是好的。再說了,有玉兒不比十個百個的兒子強?”
“就是這個玉兒,也沒少讓我操心牽腸的。她的身子——”
賈敏露出個苦澀的笑來:“她的身子像極了我,天生的不足——也是我對不住她,從懷她時就胎相不好,雖然也精心養著,但後來又有了她弟弟,那個又小,病體又更纏人,難免就疏忽了。到如今看了多少大夫,請了多少和尚道士,也不見好。這次也是聽說這個觀裡靈驗,才過來住幾天。”
黛玉不願母親這樣自責,輕輕開口:“太太多慮了,玉兒的身子是一天天好起來了,”又打岔道,“太太,玉兒早起用的不多,這會子有些餓了,太太給我點子果子吃罷。”
賈敏果然轉移了精神,就叫奶娘端一盤子茶點上來,又笑道:“嫂子,你不知道,我這個玉兒,平素裡十頓飯隻好吃五頓的,今日還是難得自己說要吃些什麼。
正好,嫂子初來,也嘗嘗咱們揚州的點心,跟京裡的做法卻是不太一樣——看合不合口味,要是好的,改日我給嫂子府上也送幾個方子。”
說話間,黛玉的奶媽媽端上來一小盤精致的茶點,並一個小小的碟子上頭裝著不知是什麼做的圓餅兒,瞧著黑漆漆的,細細聞聞卻有一點子茶葉的清香和薄荷的涼氣。
牛夫人掰開茶點細細瞧了瞧,又嘗了一小口,這才指著那一碟圓餅兒道:“茶點不新奇,多了點新的花樣子——不過也是多打了些蓮蓬、荷葉的模子,餡料一般也是玫瑰糯豆沙的。倒是這個,我竟從沒見過。”
賈敏笑道:“這也是茶餅,倒不是咱們喝的,是給這個孩子的。也是這邊的新鮮做法——取細茶、孩兒茶、南薄荷各一兩,加豆蔻、沉香、白芷、龍腦等九種藥物,俱都研成細末,再用甘草水熬膏,拌進去,捏成一個一個的小餅,再晾乾了,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