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瑒聽見這話, 一時啼笑皆非, 心神一動, 忍不住接道:“這個妹妹我也曾見過的。”
賈敏和牛夫人都笑起來, 賈敏嗔怪道:“玉兒, 怎能這般無禮?你這哥哥在京中生長,你連揚州城都未出去過的。你們又何曾見過的?還不快給王家哥哥見禮?”
黛玉聽話, 聞言笑著衝王瑒眨眨眼, 也不解釋,便福身下去:“見過王家哥哥。”
王瑒還沒從黛玉就是那日見過的小姑娘這事中完全緩過神來,聽見黛玉給他見禮, 才忙躬身回了個平禮道:“妹妹多禮了。”
他有心為黛玉解釋,又笑道:“林叔母,彆苛責了妹妹,原也是真見過的。”說著便將那日經過細細說了, 又稱讚道:“從來不見這麼小的孩子,能有這樣孝心的。”
賈敏一邊讓丫頭請王瑒坐下, 一邊攬過黛玉。
她聽了這話,隻覺得心內那一點想頭更抽芽了,便似有深意地道:“那好,你們倒也是有緣, 如此更好了, 兩人更相和睦。”
牛夫人不知是未聽出來還是也有這心思, 竟也接著慈愛看向黛玉:“不光是他看著黛玉有緣, 就是我, 也覺得跟你們家這個玉兒有緣分。雖然還小,看著出落得也是一般人及不上的體態,性格也好,又懂禮知事的。”
她看向賈敏,感歎道:“看著她我倒想起小時候的你來,真真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賈敏心裡高興,隻是不便臉上帶出來,仍是假作生氣的樣子:“這孩子哪裡都好,就是一樣兒,未免主意太正了些,打定了主意的事,誰勸也不服的。
早先給她請了先生,可是她身子又不好,三五天的就不能去,原來是想叫她歇歇的,誰知道她倒是倔得很,自己瞞著人撿那些字兒大的書,一看就是一整日。要不是奶娘說漏了嘴,我還以為她好好的歇著呢!
就是瑒兒之前說的這事兒,也是她自己偷跑出去的罷?定是趁著都歇晌時候,自己不顧身子跑出去的。”
牛夫人忙說道:“那還不好?又好學,又知事,還有孝心的。”
賈敏看著微微帶出點失落的樣子來:“我也不是說她這個不好,隻是有時候看著她就忍不住想起她弟弟來,那一個若是在,也這麼大了,總也像這個玉兒似的,有孝心,還愛上進的。”
牛夫人知道無子一直是賈敏的心事,其實早幾年何嘗不是牛夫人的心事呢?
好容易養住了瑒哥兒,她在族中才真正挺起腰杆來,那些暗地裡使小手段的姬妾丫頭也敢處置了,不然都覺得自己心虛。
聽了這話,不好勸什麼,隻是也歎氣道:“我明白你的心事,更體會得。原先我年輕時,不也小產了幾回?就是生下來的,瑒兒前頭也有一兄一姊,都沒養住。
瑒兒當年的大病,來勢洶洶幾乎將我嚇丟了魂。當時都有人提出了過繼,族老們都同意了的,我也耐不住點了頭,誰知竟然好了!可見這事裡頭有個緣分在,強求終歸是強求不來的。”
賈敏眼圈兒紅了,自己緊緊捏著黛玉的衣角,泣道:“我哪裡不明白這個?可嫂子你知道的,我身子不好了,再過幾年眼見著是希望渺茫。到時候,誰能護著我這玉兒?
我跟老爺去了,玉兒連個家都沒了,沒有娘家兄弟,萬一受些委屈,誰去給她撐腰?我想想玉兒要是日後一言一行都不得不小心著,生怕怎樣,我這心裡就跟刀絞似的,痛的立不住。”
王瑒明白時人多重男輕女,哪怕他來自後世自己沒這些觀念,然而也隻能潛移默化影響周圍的人,並不能奈大環境如何,要想真正改變,還要等日後坐上高位,推行政令方可。
但那都是日後的話,當下,他是見不得黛玉垂淚了——原來在書中看時,覺得黛玉垂淚的姿態必定是極美的,也曾為自己的想象中的嬌弱不勝的美人憐惜過。
但真的見了黛玉一聲不吭,隻是任淚珠劃過臉龐的樣子,他心裡難受心疼的情緒遠遠大過見到美人垂淚圖的驚豔,又想到黛玉在賈府“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行一步路”的小心翼翼。
當下也顧不得什麼禮數高下,莽莽撞撞開口道:“我能!”
牛夫人叫他這一打岔,愣愣接口道:“什麼你能?你能做什麼?”
王瑒從來口舌伶俐,此時能有一千種理由、一萬種借口,敷衍遮蓋過去,然而他卻不願那樣。
隻是從容站起身子,衝賈敏深施一禮,接口道:“我能替妹妹撐腰。況且林叔母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了,焉知這一個女兒就不比許多的兒子強?
自然不敢自比武皇,但古人常言的紅拂綠袖,就是我看著,也不如妹妹多矣。如今是叫身份束縛住了,日後還不知能有怎樣成就。”
他原來是想著有自己在,護住黛玉一家不說,就是黛玉自己,日後想法子不叫她被困在深宅之中,憑著她的靈巧心思,定也能有一番成就。
但賈敏如何能想到這一層?她終究是困在時下思想中慣了的,並沒有許多驚世駭俗的想法,聽見王瑒這一番話,不免有些想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