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夫原本住在一個小客棧裡頭,小的覺得不周,便安排住在了悅來客棧——也是揚州數一數二的大客棧了,住的多半是南來北往的商人。悅來客棧離得也不太遠,但還是比鬆濤樓遠了,卻是在南邊兒一些的地方。”
王瑒聽了,便不再多言,專注腳下趕路。
他帶的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子,腳程也快,不過一盞茶時分便到了鬆濤樓。
今日佛誕,想來那些士子也樂得鬆泛一日,去街上熱鬨熱鬨見識見識風土人情,所以鬆濤樓的大堂倒是顯得空落落的,雖是用飯的正點兒,也就坐了零零散散的幾桌客人。
王瑒從朝南的大門邁進大堂,四周一打量,見鬆濤樓果然不愧是做來往士子的生意的。
大堂中除了正中擺著的幾套桌椅,其他的都用半人高的鏤空雕花小圍屏圍著,較之彆處更顯得私密。另外東西角上還各有用齊人高的屏風擋住的雅間兒,較之彆處用石牆、土牆圍起來的更顯風雅。
靠著北牆櫃台後麵不似彆家放的是酒水雜物,倒是擺滿了看著嶄新的書本,並一些文房四寶等物。
西麵牆上掛著梅蘭竹菊的四幅丈許的極大墨畫兒,落款是現任揚州學官,題跋遠遠地看著也落了不少。
東麵一堵粉刷的雪白的大牆,側邊擺著數份文房四寶,牆麵上頭龍飛鳳舞的寫滿了詩作,有幾處顯得舊了,應當是多次沒有粉刷,還特地用朱砂圈出來,格外顯眼些,王瑒猜測這應當是之前揚州府試中中了的士子的詩作。
正四處打量,原先因為店中無人趴著打盹兒的小二被掌櫃的拍起來招待客人,小二搭著嶄新一條白粗布搭子,笑著迎上來:“這位公子可有什麼要用的?”他倒是有眼色,看出王瑒才是正主兒,其餘不過是帶來的下人家仆。
梧桐擺手道:“不是來用飯的,我們公子是來找人——你這裡可住了一位衛公子和一位馮公子?”
小二還來不及答話,就聽見那邊樓梯上傳來一道溫潤的聲音:“是王公子罷?”
王瑒抬頭看去,見樓梯上下來一位麵白如玉,彎眉星目,氣質溫柔的公子來。
他笑著迎上去:“可是衛若蘭衛公子?不如下來一敘。”
衛若蘭也答應著加快腳步從樓梯上下來,二人相互見禮已過,讓到角上單獨隔開的雅間兒中坐下。
王瑒便讓滇楊和梧桐進來伺候,另外兩個常隨木棉、雪柳帶著林家的八個小子在外頭聽吩咐。衛若蘭隻隨身帶了一個小子,便讓他在屋子裡伺候。
王瑒將衛若蘭謙讓到主位坐下,衛若蘭苦辭不受,王瑒便道:“這次原是為為兄幫了小弟一個大忙,所以才過來道謝見禮,再沒有做主位的理兒。”
衛若蘭隻好坐下,王瑒便在主陪一邊坐下,滇楊、梧桐及衛若蘭的小廝就在下首打橫兒相陪。
不多時,店家便上了一桌八珍席,衛若蘭笑道:“讓賢弟破費了。”
王瑒不在意道:“這算什麼!”
二人又是一番互相恭維,交談間,王瑒知道衛若蘭今年正是及冠的年紀,已經下場了兩回。
衛若蘭羞愧道:“是為兄愚笨,所以未曾得中,聽說揚州這裡書院極好,隻好來考了兩回,還是去年才考進去的。”
王瑒卻知道隻怕他屢試不第,不是詩作文章不夠好,隻怕也是主考官不敢將他這個義忠老親王死忠舊部的後人取中,他也不見得就是一定要考進士的,他父親也是年事已高,過兩年少不得是襲個爵位,聖上為了臉麵好看,也難為不得他,偏偏三番五次下場,還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到揚州來,隻怕是家裡有什麼指示。
但他自然不能這樣說,當下笑著安慰道:“我當是什麼大事,值得賢兄這樣萎靡,不過是解試罷了,我看賢兄文采是有的,想必是緣分還未到,所以不得中,這回來揚州學兩年,回去京城還不一舉中個進士的?”
衛若蘭也嗬嗬笑道:“借賢弟吉言了。”
二人又借酒交談了一會子,王瑒再三謝過他相幫之誼,方才告辭道:“衛兄,如今我在巡鹽禦史林如海林大人家住著,也是為了請林叔父指教學問,所以倒是不便多留了,告辭,告辭。”
衛若蘭忙問道:“原來賢弟在林大人家住著,我早就聽聞林大人當年的風采,豐神俊朗,讓先帝親點了探花不說,便是人品文采也都不輸狀元,隻是可恨我略大些時,他已經去了外任,到底未曾得見。”
言辭間流露出請王瑒出麵介紹結識的意思。
王瑒隻做聽不懂,不甚在意地笑道:“嗐,不過是家父逼著我去學的,也不曾留意這個。”
衛若蘭還待要說時,王瑒不容分說接道:“咱們這回好容易有緣在揚州見麵,卻不談這個了,等我回去潛心閉門習學幾個月,不見外客,咱們到時候就在書院把酒言歡。”
他直接把衛若蘭要上門拜訪的話堵死了。
衛若蘭看著有些意外,但仍麵色不改道:“那就在書院等著同賢弟一敘了。”
恰在這時,滇楊從外頭進來,回道:“大爺,賬已經會了,咱們是不是就先回去?”
王瑒這才再次告辭,衛若蘭便送他到門口。
看著王瑒帶著一群小廝浩浩蕩蕩遠去的身影,衛若蘭身邊的小廝,忍不住問道:“大爺,咱們可還要借著王瑒結交結交林如海?”
衛若蘭臉色辨不出喜怒,淡淡道:“人家都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我如何還好意思上門?倒是我小瞧了他。”
那小廝急道:“那咱們來時老爺吩咐的叫跟林大人拉攏拉攏可還怎麼做成!”
衛若蘭沉沉看了他一眼,斥道:“慎言!這話也是你在這裡就說出口的!”
他見周圍無人注意,方才放下心來。
小廝到底年紀小些,沉不住氣兒,忿忿道:“那咱們豈不是白費心思把高大夫引過來,卻是幫了他的忙,咱們什麼也沒撈著!”
衛若蘭著實不喜這個心思淺顯的小廝,奈何這是父親這次出來,非要他帶上的,想也知道是為了什麼,想必是怕他不肯用心辦事,所以特地放一個眼睛過來。
他聽了這話,不願費心思同這個不是自己的人的小廝說什麼,便抬抬下巴指向屋子裡擺著的禮物道:“誰說白忙了,那不是得的東西麼?”
小廝氣道:“誰稀罕他家的東西!這麼點子禮物,打發叫花子呢!當咱家沒有的麼?”
衛若蘭這回是真的忍不住怒意了,他冷聲道:“還真是未必有。”
他回身拿起那塊藥墨聞了聞,歎道:“是好東西,從這禮物上挑不出彆的禮兒來,行事周全,是我小瞧了他。”
那小廝撇著嘴,看著還要說些什麼不好聽的話,衛若蘭便攔道:“行了,多說多錯,揚州不是咱們的地界兒,省的讓有心人聽見了。你把這份禮物送到馮公子房裡,我吃了酒,有些撐不住,便先回房。”
那小廝隻好止住話,先上樓送東西去了。
那邊王瑒帶著一群人從街上穿行,梧桐問道:“大爺,咱們可是現在就要回府?”
王瑒嗤笑道:“不過是客氣話,你竟也當真了。好容易出來一回,我還沒逛過佛誕的會呢,這會正好好生逛一逛,也給家裡人都帶些東西回去。”
梧桐眼珠兒一轉,笑眯眯道:“那林姑娘必定高興!”
王瑒斜了他一眼,斥道:“什麼話,這回是要給母親和林叔母都帶些東西回去的,她們兩個都信佛,佛誕日的會上,想必有喜歡的。”
梧桐笑著哈腰道:“是是是,太太跟林太太自然不能忘了,林姑娘也要記掛著。”
王瑒便不理他,隻是自己看著街邊上的小物件,心內暗暗琢磨黛玉喜歡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