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在轎內悄悄掀起簾子向外看, 果見城內人煙阜盛, 往來繁華, 不同揚州,更有一番底蘊在裡頭。
又行了半日,方才見到街頭上蹲著兩個威風的大石獅子, 另有三間朱紅獸頭大門,上頭釘著縱九橫五四十五個鐵皮金漆浮漚釘, 正門上有一匾, 上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 黛玉便知道, 這是外祖之長房了。
又往前行了不到一射之地,轎子方才停了, 黛玉便放下簾子, 聽外頭是何分曉。
原來卻是王瑒讓停下的, 直到來了這門口,還未有人出來迎接他, 隻是有幾個三等仆婦在西角門門口邊等著接黛玉。
王瑒豈肯這樣從西角門進去?榮府大門中門自然不能開的, 若是隻有黛玉,從西角門進去, 雖然叫人不舒服,但也說得過去,畢竟黛玉年幼, 又是沒有爵位、誥命的女眷, 況且還是小輩, 特來拜見外祖母的,便是掌家的賈赦、賈政一輩亦是高她一輩的長輩。
但王瑒不同,他身上已有功名,又不是上門來投奔的窮親戚,是正經的親家外客,怎能從角門進去?不說是他體諒下人來回奔走,傳出去成了他這個王家的公子自己不要臉麵,倒沒的讓人看輕了王家!
王瑒也不下車,更懶得同門上這些下三等的奴才費口舌——掰扯起來,還不是他這個主子自降身份,反倒跟奴才較起勁來,當下王瑒隻是隔著簾子輕聲笑道:“隻怕是你們太太忙得還未聽見,我卻不知道府上竟有讓客人從角門上進去的道理。”
跟著來的管事在這樣天氣裡已是滿頭大汗,方才一照麵他便知道王瑒不是好相與的,隻心內求著菩薩,平安送到了府上便罷,之後左右不與他相乾的,誰知道到了門上還有這樣的事情出來!
他忙跑到王瑒的車駕跟前,哈腰賠笑道:“是小的思慮不周,忘了往府裡傳信,想必太太是還不知道公子來了,您還請稍等,一會子傳了信過去,必定來給您開門的,此事是小的不周到。”
王瑒聽他一味將過失往自己身上攬,便隻是笑笑,他卻是聽見梧桐回稟說看見這管事往府裡傳話的,原先不以為王夫人這樣小肚雞腸,落了他的麵子對王夫人有何好處?王家可是她的娘家,丟了臉麵難道她臉上能好看?
原來在碼頭上那管事見事不對,唯恐王夫人到時怪罪下來,忙悄悄令人往府中傳信,卻不知是什麼是為何,直到現在還未有人出來迎接。
此時見周圍漸漸圍上來看熱鬨的百姓,他不由得急得滿頭大汗,忙扯過門上與他相熟的一個門子,悄聲求道:“哥哥,托你再著人進去回稟太太一聲,親家公子來了,怎敢這樣叫人等著?便是周圍百姓看了,咱們將這樣親戚堵在門口,豈不笑話?實在也不像樣的。”
那門子也納悶道:“卻是不應當啊,方才已經遣人知會過太太去的,怎到現在還沒回話?”
正說著,就見門內喘籲籲跑來一人,高聲呼喊道:“開西側正門,請王公子進來!”
原來那管事傳信回來倒是及時,王夫人不過才從賈母處請安回來便接到了消息。
她詫異問道:“怎麼王瑒倒跟賈敏的丫頭湊到一路去了?”
周瑞家的正在旁伺候,聽見這話,忙回道:“太太忘了,姑奶奶嫁到了林家,如今姑老爺不正是揚州的巡鹽禦史?揚州才多大的地界兒,想必是在那裡相識的。”
王夫人點頭道:“這話有理。”
她又問來傳話的小子:“可說了王瑒為何要到咱們這裡來?”
小子忙躬身答道:“聽傳話的人說,仿佛王公子是要來京城應試,因為家中無長輩照拂,所以王大人令他到咱們家來請太太看著。”
王夫人蹙著眉頭,半晌才道:“知道了,你先到廊上等著去。”
小子忙退出去了。
周瑞家的見王夫人似有不豫之色,便上前試探著問道:“太太可是有什麼煩心的事情?”
王夫人擺弄著手中的念珠,淡淡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想著到有用到我的地方,我這大哥才想起我來,平常托他做點子事情,倒是推三阻四的。”
周瑞家的不敢妄議,便陪笑勸道:“大老爺身居高位,為大事操勞,或者這些子小事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但太太細想想,自要大老爺在那個位子上,誰不給太太三分薄麵呢?便是老太太時常說起來,也不敢怎樣發作您,您瞧瞧,算上先頭赦大老爺的夫人還有如今的大太太,哪個沒聽老太太幾句罵?獨您是沒有的。”
王夫人冷笑道:“你倒是拿我跟什麼東西比?不說如今大嫂子出身寒微,為人慳吝不堪,不值得人看得起她,便就是原先的夫人,跟老太太也是隔肚皮的,老太太還能有好臉色?”
周瑞家的一時有些訕訕的,張了張口又道:“太太說的也是,但仍有一樣,大老爺如今手握重權,早先更是給老太爺討了追封的爵位,現如今有誰能得個爵位的?太太隻看這個,也該知道咱們大老爺是彆個不能及的,終究是太太的娘家實力雄厚,您腰杆子都格外直些。”
誰料王夫人聽了這話更氣得狠了,恨恨捶案罵道:“還提這件子,若不是這個,能叫我在老太太跟前聽她指桑罵槐地數落!大哥倒是好算盤,求了皇上封了父親和他的母親,卻將我的母親置於何地!”